宋凜生指着卷宗上關于江陽府曆年天災人禍、緊要事件的記載,對文玉說:“江陽府雖連年受水患所擾,但民生經濟、财政收入卻十分可觀。”
“由此可見,江陽府衙的官吏也并非屍位素餐之輩。”
文玉回想到方才一路的見聞,不禁對宋凜生的話點頭稱是。
“剛剛我一路進來,見這府衙各處修繕地很好,若無财力,是不可能達到的。”文玉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并且府中官兵紀律嚴明,不似昨日在東市那般。”
宋凜生表示贊同,接着說道:“這正說明江陽府衙治下極嚴,賈大人是有功勞的。斷然不該出現昨日那般境況。”
可是,偏偏又真實發生了,還是文玉娘子親眼所見。
賈仁将府衙治理的井井有條,昨日卻為何突發那般行徑?實在是矛盾重重。
宋凜生又攤開一本官員記錄冊子,上邊兒寫的是江陽府衙現如今的人員配置,文玉看不太懂,隻聽宋凜生的解釋:
“江陽府人手短缺,府中兵馬督監、錄軍參事等一概未設,正如剛才所說,就連司戶參軍也無……”
“所以叫穆大人暫管戶籍?”文玉接上宋凜生的話頭。
“正是。”
宋凜生又翻開兩頁,修長的手指從書頁上劃過,最後定格在一個人名上,繼續說道:“江防、水利、督糧、捕盜等一應事項,均責在同知,也就是賈大人。”
“那陳勉?”文玉适時提出疑問。
“陳勉不過是一名書吏,分掌祭祀之事,例如上巳祭神,便是他的差事。如今他下了牢獄,隻有由穆經曆暫代。”
“所以說,無論沅水河道出了什麼問題,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陳勉頭上?”宋凜生的解釋環環相扣,叫文玉有一種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之感。
宋凜生面上的梨渦若隐若現,他總是這樣,不吝啬向文玉展示他的笑容。
“文玉娘子好生聰慧。”
文玉擡手碰碰鼻尖,不知為何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不過片刻便擡頭問道:“那賈仁為什麼抓陳勉?陳勉又怎麼會願意束手就擒呢?”
“我猜,他是不想賈大人為難于你和阿沅。不過具體的嘛——”宋凜生雙指微蜷,倒扣在桌案上,輕輕地敲擊着。
“不如直接去問陳勉。”
宋凜生招手便喚來了府中衙役,令其帶他二人去大牢裡提審陳勉。宋凜生和文玉對視一眼,便并肩随那衙役而去。
江陽府衙,大牢。
江陽府地處南邊,又三面環水,長年來氣候多雨、潮濕,更不消說這不見天光的地牢。
一股腐爛的氣息從地底鑽出來,微弱的燭光打在文玉的臉上,燃燒着她的膽量。
她在梧桐祖殿紮根千年,住的是神仙廟宇,享的是萬家香火。化形後,榮登春神殿,那也是屋高檐闊、福澤缭繞的仙家寶地。
她幾時見過這般陰暗狹小、逼仄昏暗的地牢?
文玉跟在宋凜生身後,隻覺得下了約莫四段石階,才到了關押囚犯的地方。不大的空間叫鐵欄杆分成一個個方正的格子,順着格子往前走,終于在一處拐角停下。
“你先下去。”宋凜生的聲音淡然無波,未見同文玉說話的半分溫和。
那衙役領命而去,隻剩下文玉和宋凜生二人。哦不,還有這格子裡關着的……
“陳勉?”宋凜生試探着喚了一聲。
窄小的鐵窗留有一絲風口,淡淡天光從中傾瀉而下,鋪陳在他身上。那人未着外袍,身上隻挂着件單薄的中衣,身形消瘦,腰杆卻挺得筆直。此刻,正背對着文玉和宋凜生二人,席地而坐。
聽到身後的響動,那人擡手輕撫兩鬓,稍正儀容以後,方才起身回頭。
“你是……宋郎君?”陳勉見到宋凜生,有些驚詫,待他看到一旁的文玉,更是難掩訝異之色。
“這位娘子?你怎麼會在此處?”他上前兩步,又猛地駐足,擡手輕拍自己并不整潔的中衣,怕唐突了門外的二人。
“賈大人還是不肯放過你嗎?”
文玉聞言擺擺手,向他解釋道:“我随宋大人一同前來的。”言罷,還擡手指了指宋凜生,向陳勉示意。
“宋大人……宋郎君……宋……”陳勉回味着文玉的話。
“你就是——”
文玉接過話,繼續道:“他就是新任的知府,宋大人。”
陳勉一笑,“我隻知新任的知府姓宋,卻不知宋郎君就是宋大人。”他雙手合攏,向宋凜生見禮。
“小人見過知府大人。”
“你們見過?”文玉從中發掘到了重點。
宋凜生颔首,“是,我與陳公子在梧桐祖殿,有一面之緣。”宋凜生也向陳勉回禮,而後向他介紹道:
“這位是文玉娘子。”
陳勉不卑不亢,言行有度,複又向文玉緻意。
他二人這一來一回,耗了不少時間。文玉心裡直犯嘀咕,凡人講禮法是好事,但未免也太磨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