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偏門外,一來一回多費時間,胡蝶揣着手爐再回來的時候,宴已散場。
于是這個手爐便到了宋如常懷裡。
原因他本就帶了個手爐,再加上胡蝶從他房裡順來的,一下子揣兩個,多有不便,隻能熱乎乎地疊着攏在一起,寒冬臘月的,突然這樣暖和,宋如常有一點過意不去。
“你把我的圍領戴上吧,我有點熱。”
胡蝶不跟他客氣,繞到他面前上手就扒。冰冷的指尖劃過脖頸,宋如常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他張口,欲說些什麼,對方卻冷不丁地停下了手中動作,癡癡地凝望着迎面走來的跛腳男人。
長廊裡的燭火被風吹熄了幾隻,照的人臉并不真切,男人沒有發現有誰在看自己。
他一瘸一拐地經過主仆二人,在昏暗的長廊裡留下一個越來越模糊的背影。
胡蝶不由自主地收回放在圍領兩側的手,扭過頭繼續用眼睛追尋這個佝偻着身軀跛腳遠去的黑影,若有所思。
“怎麼了?你認識他麼?”
宋如常察覺他的古怪,随口問道。
人影消彌于黑夜,長廊重歸寂靜,胡蝶搖搖頭,慢慢地轉過頭來,牙齒止不住地打着顫。
“你不認得,我倒是覺得在哪裡見過他。”
宋如常凝眉,捏住下巴仔細回憶。
因為男人坡腳,臉上還有刀疤,他坐在輪椅上看的清楚記憶便深刻許多。
“好像是個夥夫吧,上次在這裡也見到了。”
有着這樣明顯的特征,宋如常回憶起來容易許多。再加上宋如蘅那一次特意跑到柳宮詢問,記起這人,并不算難。
為了确保記憶無誤,上馬車的時候宋如常又問了一嘴陪自己一起探過病的趙寒慶。
彼時趙寒慶正抱着他往廂裡送,一說話,溫熱的氣直沖下巴颏,癢的他想要伸手去撓。
“屬下是記得有個跛腳的路過,至于刀疤……”
半年前的擦肩而過,趙寒慶實在模糊。當時他在推輪椅,不像坐在輪椅上的人,能夠看東看西處處留意。所以後半句話他說的猶豫虛浮。
宋如常得到想要的答案,哪裡會管他的欲言又止,大發善心地分出一個手爐給他,驅道:“行,我知道了。你去外面一起趕車吧。”
趙寒慶受寵若驚地接過手爐,道謝撤離廂内。還沒來得及伸手撓一撓臉,轉頭便看到地上袖手取暖的胡蝶圓着一雙眼睛在瞪他手裡的爐子。
“你要嗎?”
趙寒慶好心發問,但是到了胡蝶耳朵裡就變了味。以為他是在挑釁自己沒有手爐烤,憤憤不平地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丸子,攀上馬車擠開他的位子,大搖大擺地進到廂内。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不需要手爐也不會挨凍。
年長廂内兩位許多歲的人才不會幼稚到因為這中沒來由的敵視計較,除了覺得好笑,不做他想。
回到府中,胡蝶的表情依然凝重。
宋如常反正無事,便拉了他進書房松泛,順便聊聊天。
“走,去裡面一點坐坐。”
房門落鎖,宋如常拉長手臂伸了個懶腰,從輪椅上站起來,捏捏腿跺跺腳,埋怨道:“老二話是真的多,一口氣分三次喘,還這麼能說。不怕憋死!”
胡蝶沒吭聲,走進暗室裡點燃了燭台,沖他招招手,讓他進來再說。
“不過他死不死的倒也無所謂。病秧子一個,今天登基明天駕崩。”
宋如常照做,嘴上不肯松懈,繼續咒罵老二。他還在記恨宋如吉談及他母親的事,雖說不知者無罪,但是放到小肚雞腸的自己這裡,這句話跟放屁屬于一個功效。
暗室裡擺了一張貴妃榻和一個鋪了碎花墊的小凳子。
宋如常好不容易有站起來的機會,才不願意坐下或者躺着,擡擡下巴示意蝴蝶随意,然後自己把碎花墊用腳尖一挑,踩上闆凳做拉伸。
胡蝶眼疾手快地接住馬上就要落地的墊子,扔到榻上跟着一起坐下,對于他有傷大雅的姿勢欲言又止。
“你在老二那怎麼回事?古古怪怪的樣子。”
宋如常不忘這茬,繼續追問。準确的來說,他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把胡蝶帶到書房裡來的。
這個問題問的簡單直接,胡蝶聽後臉上罕見的不再有什麼大起大伏的表情,苦惱地皺着眉頭,坦誠相告:“那個男的讓我想到我爹了。”
提及親生父親的時候,蹩腳的言語忽然通順不少,他的眼中沒有一絲的懷念,隻剩下不滅的火苗在瞳仁之中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