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誠然是恨的,親眼見到爹爹手持利斧像劈開尋常豬身羊身般将娘親砍的腦漿開花,血濺三尺。
這一切皆由那個女人所賜,沒有那個女人,他不會失去娘親,同樣,也擁有爹爹的愛。
但是,他又得到了宋如常吝啬的愛,他知道這個不受寵不受歡迎的四皇子的委屈不甘,見過他的惡毒醜陋。他從小便陪着他,相互扶持,相互依存。這份愛,哪怕是親兄弟,也沒有辦法比拟。
所以他輸了,從他在妝台匣子裡翻出那串桃核手串時,他就徹徹底底的輸了。
無數幸福歡樂的回憶一幕幕閃過,每一幕,無不是以宋如常的臉來做結尾。笑的日子過久了,他竟然不孝地忘記了娘親死不瞑目的臉。
多麼可笑!多麼荒謬!除夕那夜當着仇人的面發誓此仇必報,如今時間一晃,又要冬季,他卻再下不去手!
他也是人,不是隻愛吃好吃的,喜歡紮風筝、黏燈籠、堆雪人的傻瓜。他也會難過,會無助,會絕望。
他無法用宋如常的性命去償還娘親無辜的犧牲,更不願往後餘生一直都在自責中煎熬度過。
自從知道宋如常的身世起,他就再也沒有辦法去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小蝴蝶了。
今日,或許是上天垂憐他的不幸,點燃一把火,毀滅掉不忍卒讀的真相,送他與娘親團聚。
“我救你。”
胡蝶穿上那件被雪水濡濕了的大氅,鑲了狐毛的帽兜遮住大半張臉,不仔細看,跟宋如常離府時穿的那件天缥色鶴氅沒什麼區别。
“我救你。”
沾了水的衣服變得沉重不少,所幸,他坐在了輪椅上。
府邸的後門立了一排士兵,他們面目嚴肅,拉弓射箭,蓄勢待發。
顯然不是先留活口再做拷問的意思。
為求活命而在府中四處逃竄躲避火勢的下人們才不會注意到有誰會去打開大門自尋死路。
胡蝶停下輪椅,等待死亡。
箭雨從天而下,連留個全屍的體面也不願意施舍。胡蝶說到底還是害怕,沒出息地閉上了眼睛,寬慰自己,人生自古誰不死,留取什麼趙寒慶……
怎麼會是趙寒慶呢?哎!都怪他會享受,小時候把宋如常背詩的聲音當作搖籃曲,一沾桌就困。臨了,到了慷慨赴義的時候,連一句激昂的詩句都背不出來!
他的身體被死死地釘在了椅背上面,動彈不得,讓他成為了一個供人練習的活靶子。
有箭風刮破了他的臉頰,有箭矢穿過他的喉嚨,身體上的每一處的疼痛都是不一樣的,慢慢的,也就麻木了。
擋臉的帽檐早就脫落,不過他也不信圍剿的士兵能從自己這張血肉模糊的臉上分辨出誰的名字。
應該先大吼一聲豎子敢爾,壯壯氣勢的,倆人的聲音都跟爹爹這麼像,不熟識的人哪裡分得清?
可惜他這個好主意出現的太晚了,喉管已斷,僅餘一絲鼻息尚存。
因為喉嚨和眉間的羽箭,他沒有辦法再垂下頭歇一歇力氣。耳畔的喧嚣随着風雪消弭,迷離時分,他看到一隻斷了線的風筝,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翺翔。
他想知道,當宋如常刺穿那一隻隻自己為他用心捆紮的風筝時,綻裂的紙張,是否同樣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悲鳴?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他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