蹑手蹑腳地上樓,客廳裡留了盞燈。
趙蕙蘭閉眼靠着沙發小睡,聽到了宋鏡歌關門的輕微動靜,便睜眼轉身看向她。
“奶奶,你還沒睡呢。”宋鏡歌小聲說。
趙蕙蘭從沙發裡緩慢地撐起身,摸出老花鏡戴上:“你今天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
玄關處的歸家者胡謅道:“我去了一趟朋友家,在朋友那待的久了些。”
“你唬我這個老太太呢,你媽媽今天中午和我通過電話了,說鄭世傑想讓你和她們一起住。”趙蕙蘭問,“你有沒有答應唐婉婷和鄭世傑提的的要求?”
謊言拆穿,原來趙蕙蘭早已明晰孫女晚歸的原因,而宋鏡歌上一句的謊話隐晦曲折地闡述了她的抉擇。
“我沒答應他們。”宋鏡歌證實她剛才的言外之意。
沙發處傳來低聲喟歎,趙蕙蘭說出她桑榆暮景的現狀,言辭語重心長。
“我現在老了,不中用了,身體素質也大不如前了,以後隻會成為你的累贅,讓你無論做什麼事情,總要想着去顧慮到我,反而限制了你去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你不如就去他們家住。”
“可是這樣,奶奶你就是孤單一個人了。”
将重點盡數放在趙蕙蘭身上,宋鏡歌分毫不提她的處境。
“你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親人,不是我的累贅。”
“我一個人不要緊,倒是你要聽奶奶的話,你現在可以去過更好的生活,可以不留後路的學舞蹈,可以不挂念我,去南朔上大學。”
趙蕙蘭袒露心扉,貶低她的價值,将她歸咎為宋鏡歌不能自由的罪魁禍首,她對宋鏡歌從未如此生氣,疾言厲聲。
“可我已經失去爸爸了,不想再和奶奶分開了。”
“你一定要和我過苦日子,難道你要和奶奶一樣,一輩子都隻呆在北都出不去嗎?”
“唐婉婷不要我,隻有奶奶你沒有抛棄我。”
猶同被遺棄的孩提,宋鏡歌盡力去平穩住顫動的聲線,眼眶泛紅。
“奶奶,現在我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但我以後會帶奶奶去看看北都以外的城市,會努力讓奶奶過上更好的生活。”
“你這傻孩子……”語句戛然而止,趙蕙蘭眼角的淚花閃爍。
溫馨燈光照亮了婦人的半張容顔,她面似靴皮,老态龍鐘。
玄關處的少女呈現疲憊态,遲遲沒有其它動作。
良久,宋鏡歌緩緩道:“奶奶,我回房間了,你也早點休息。”
往後幾天,趙蕙蘭和宋鏡歌的相處模式依舊,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談論昨晚的話題,宋鏡歌放學後會在奶奶的書店看店。
櫃台上攤開了兩本化學筆記本,她謄抄着陳哲清筆記本上的化學公式,書店玻璃門轉動,前後進來兩位男高中生。
“望哥,你說要買學習資料,真來書店買啊。”魏子程跟在許野望身後,穿過排排整齊羅列的書籍。
快捷浏覽過書架書本,停步在學習資料前,許野望簡短回複:“廢話。”
“你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吧,我不行,我會被知識的海洋淹沒的。”魏子程說,“我更适合在網吧裡打遊戲,既能鍛煉大腦的反應,又能提升雙手的靈活度。”
“你先去網吧,我買完書再來。”供挑選的高考沖刺資料擺放有序,許野望抽出幾套高考真題的合訂本。
魏子程的手搭上許野望的肩膀,比了一個可以的手勢:“反正你住的地方在隔壁居民樓,上樓放東西快。”
随即,魏子程看着許野望手裡的練習冊,他搖搖頭,字裡行間皆流露出怅然若失的遺憾之感。
“白高興了一場,我之前以為你要買那種學習資料。”
“哪種?”
“就是那種學習資料。”魏子程擠眉弄眼,“望哥,懂得都懂,你不會不知道。”
抄化學公式的筆尖一頓,宋鏡歌走神聽了聽他們的聊天内容,複又下筆寫字。
光亮融進許野望的桃花眼,柔和潤澤了玄黎色的瞳孔邊圈,扭頭瞧了眼宋鏡歌,他點到為止。
“行了,别教壞乖學生。”
順着許野望的目光看去,魏子程放下搭肩膀的手,朝收銀台前的宋鏡歌驚歎道。
“我去,淚痣仙女在人間販賣知識了。”
少女靜坐于書店的收銀台前,瓊鼻小巧挺翹,細腰約素,她紮了丸子頭,露出細長潔白的天鵝頸。
宋鏡歌穿着版型呆闆的冬季校服,低頭書寫着化學筆記本,她睫毛密長,肌膚白同簪玉,淡顔妍麗似煙波浩渺的山水畫。
先前魏子程進入書店,沒注意到宋鏡歌,此時他目不轉睛地鎖定對方,帶着許野望回顧前情。
“她是我昨天說的那個高三九班的仙女,學古典舞的藝術生,長得又純又欲,誰見了不愛啊。”
仿佛被觊觎窺探了鴻衣羽裳的私藏神明,令許野望平白無故地感到心煩意亂。
伸手拽過魏子程的胳膊,注目者重三疊四地想再回頭,仍然妨礙不了任着身後少年拉引的趨勢。
有股無名無緣的火于許野望的胸腔缱起燃燒,話語裡是他自身未察覺的不爽。
“一般般。”評價者口是心非。
“是你眼光高,看過和談過許多好看的,對美女免疫了,所以才覺得一般。”魏子程強調道,“但是淚痣仙女長得真的很絕,和她們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許野望随意打發誇贊者:“魏子程,你快去網吧。”
見許野望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魏子程識相地離開書店。
臨走之際,他挂上笑臉,戀戀不舍地對宋鏡歌告别:“淚痣仙女,我們下次見。”
宋鏡歌處于狀況外,霎秒又迷茫消遁。
回想了一遍記憶,她确實不認識他,便将陌生同學的舉止抛之腦後,繼續抄寫陳哲清的化學筆記本。
店鋪經營員需要關注顧客的動态,以防應對各種突發情況,宋鏡歌時不時會看向書架旁的許野望。
往往看到的是許野望的後腦勺,他微分碎蓋的深褐色頭發連接淨頸闊肩,芊芊手指翻閱着高考資料的樣書。
無可諱言,比起許野望的正臉,宋鏡歌更熟谙他的背影。
被關注的顧客有了轉身的趨勢,宋鏡歌急忙低頭抄筆記,補寫完殘缺的化學方程式。
櫃桌上發出書本放下的輕響,她應聲擡頭,入目的是三四本厚度有差别的高考資料。
“結賬。”許野望聲線淡朗。
綜合性科技期刊《太空探索》摞于最上方,雜志封面以浩瀚的幽藍瀚宇作背景,書封右端标明為十二月的月刊。
除了這本航天類雜志,其餘書本均是高三的學習資料,最後一本資料是物理單科模拟卷的裝訂本。
昨天在王嶽斌講模拟卷時,宋鏡歌悄悄把情書塞進了許野望的課桌。
如今見到模拟試卷,她還未徹底擺脫情書被許野望丢棄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