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山往外跑了幾步,沒跑多快,特意讓江問簡追上來,挨了幾下他的棉花拳頭,讓他洩氣。
“好好,不取笑你,我去做錢罐。”陸鳴山笑着說。
江問簡哼了一聲:“這是第一桶金,之後我肯定會越掙越多的。”
陸鳴山微微一笑。
不過,自從掙了這第一桶金之後,兩人的運氣似乎真的觸底反彈了。
因為每三天要去孟莊給孟芳兒上課,江問簡不可避免地要同村裡人打交道,一來二去,村裡人便知道村口住茅草屋的那個外地來的獵戶,一沒地二沒錢,居然娶了個考中秀才的坤君當媳婦。
要知道,土地是農民掙口糧養活一家人的命根子,是農村最根本、最關鍵也是最基礎的生産資料,可以說,農耕社會的一切關系都是基于土地形成的。
沒有地的流民,吃的喝的都是别人家種的糧食,豐年時還好,有錢總能買到糧,碰上災年,家家戶戶都沒有餘糧時,糧食就是保命的,多少錢都不賣,流民便跟讨飯的沒什麼區别,随時都會餓死街頭。
因此,村裡祖祖輩輩紮根在此的農民,一般是不同外來的、沒地的流民打交道的——因為不知道流民什麼時候就搬走了,或是餓死了。
——有了地,才算建立了與當地人打交道的基礎,才算“落地生根”真正在這個村子站穩,别人才相信你要在這裡祖祖輩輩地生活下去,才願意與你建立長久的人際關系。
陸鳴山是不具備這個基礎的。
基于土地擁有權形成的社會關系,是十分排外的,因為每一個外來的人要在此立足,必定要分走現有的人手裡的地。
适合耕種的土地就那麼些,開墾荒地則要耗費幾十年幾代人的努力,因此所有人都緊緊攥着自己手裡寶貴的土地,一緻對外。
陸鳴山能在村口的茅草屋落腳,并擁有那麼一小塊種菜的薄地,是多虧他救的是裡正的兒子,村裡又正好缺人守村口。
但他在這裡落下腳來,卻并沒有被村民真正接受,與他打交道的人寥寥無幾,幾乎沒人會上他這裡串門、請他做客,大家甚至連他娶了媳婦都不知道。
江問簡的身份改變了這一切。
他的到來,把陸鳴山從一個沒地沒錢随時會餓死街頭的獵戶,變成了一個家裡有讀書人的獵戶。
家裡有讀書人,免交田賦,這是其一。
其二,讀書人可以考取功名當官老爺,吃一輩子皇糧,無論豐年災年,他們都旱澇保收——畢竟,曆朝曆代官老爺的死法各種各樣,但鮮有聽說餓死的。
而且江問簡還這麼年輕,明年還要去參加秋闱,他要是考中舉人了,就是官身,見官可以不拜,而且以後每月都能去官府領官糧了,就相當于這家人一輩子都餓不死了!
在靠天吃飯、充滿不确定性的農耕社會,餓不死就是農民們一輩子的追求。
所以,即使陸鳴山和江問簡沒有地,村民們也一改先前的态度,對他們熱絡起來。
江問簡的第二桶金,就是幫村民們寫訴狀。
别說,這小小的一個孟莊,矛盾鬧起來還真不得了,為了争一點兒土地,甚至鬧到要去縣衙門口擊鼓鳴冤。
然而農民們沒一個讀過書識過字,到了縣衙也是繼續吵架,吵吵半天連個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不清楚。
不過,自己講不清楚沒關系,可以找牙尖嘴利的來幫忙吵,可以花錢給好處,可以送米送肉——畢竟争端的起源都是土地,大家甯可花錢都不願意讓步。
江問簡接的第一單,就是一位跟鄰家争田地的村民,求到他這裡,請他幫忙吵架。
在沒讀過書的人看來,讀書人吵架應當是最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