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漏到他身上變成了淡淡的圓圓的輕輕搖曳的光暈,他就坐在自己身邊,直起腰來擡頭就能看到。
“好。”
宋之珩仰頭沖他笑了一下:“就這麼答應啦?”
程澈點了點頭:“你的要求我都會答應,這并不難。”
宋之珩很快舉出反例:“才不是什麼都會答應呢,我剛剛說要吃雪糕你都沒同意。”
程澈拾起一片葉子放到他脖子上,對于宋之珩的控訴隻是淺淺地笑笑:“你提醒我了,這句話要加一個‘合理’才會行得通。”
“哪兒不合理了,在炎熱的時候追求涼爽不是本能嗎?”
“你不讓我喝冰飲也不叫我吃雪糕,學校還天天教育不能下水,”宋之珩閉上眼啊了一聲,“真到夏天我可怎麼過啊……”
“不是不讓你吃,隻不過真的能一天吃這麼多嗎?”
這個小老頭。
宋之珩把扭向一邊的臉扭回來,認認真真保證說:“我就吃兩個,絕對不貪多。”
看見他這副模樣,程澈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妥協了。
宋之珩立馬就笑了,這下也顧不得熱,抱住程澈的胳膊就往小賣部跑。
“程澈,你看反正我們都出來了,不如順便約個會吧?”過了一會兒,宋之珩在樹蔭下咬着雪糕對他說。
程澈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有些犯難:“可是我沒換衣服,也沒好好打扮。”
“不用打扮了我的哥,你這樣就超帥,那句話怎麼說的……噢有種不顧别人死活的帥!”
程澈的臉頰微微發燙,宋之珩的話雖然輕松,但他還是覺得約會是一件需要精心準備的事,至少要比來别人家做客要再認真一點。因為他習慣了在與别人見面前精心準備,而不是這樣毫無預警地被邀約。
“你這是突然襲擊。”程澈擡頭,眼神裡藏着笑意。
宋之珩笑得更加燦爛,輕松地說:“生活需要一點意外,不是嗎?你看這藍天白雲,這綠草如茵,還有我手裡的芒果雪糕,多美好啊!”
程澈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那藍得近乎透明的天空确實讓人心曠神怡,而眼前的男孩,活潑靈動,就像一陣清風。他的嘴角輕輕上揚,終于點了點頭。
“那就來一場說走就走的約會吧。”
兩人決定先前往電影院,因為不想坐車于是他們特意選擇了一條樹木茂密的路,希望能在林蔭的掩映下,感受那份獨有的甯靜與惬意。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陸離地灑在他們身上,猶如大自然的畫師在他們身上繪制了一幅美麗的光影畫,那些光影随着他們的移動而舞動,時而明亮,時而暗淡。
宋之珩時不時地跳上前,拾起一片長得漂亮的落葉或是撿起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然後興奮地向程澈展示他的“寶藏”。
有時又踩着大樹周圍的一圈石頭或馬路牙子走,還不忘邀請程澈加入進來。
程澈看着這個在外人看來非常傻逼幼稚的場景,心中卻隻覺得湧起一股溫暖。他好像明白了,這樣的時刻,無須精緻的服飾,無須刻意的裝扮,無須曲折回環的情節,隻要彼此相伴,所有恬淡瑣碎的生活,都顯得那樣的可愛。
-
事實證明,電影院并不會因為天氣炎熱而少了人去光臨,宋之珩抱着兩桶爆米花等得實在是不耐煩了的時候才終于等到程澈取完票回來。
兩人到點進場,這是一部以劇情為主的催淚電影,可能是因為非工作日,入座率十分高。
宋之珩在門口才看到他倆的座位,“你怎麼買的這種位置?”
“什麼?”程澈湊過來看電影票,發現并沒有什麼問題,“我覺得這個位置看應該效果很不錯。”
宋之珩又被程澈逗笑了。
雖然比較靠後排,但是選個這麼中間的位置,難道程澈就沒看過小說電視劇什麼的?一般來看電影不都選個偏僻的後排才好辦事嗎?這麼顯眼的位置搞什麼呀?
他覺得程澈可能是個薛定谔的直男,某些時候會來事,某些時候卻還是不開竅,平時根本看不出來,還得看某件事随機觸發。
他倆坐好之後,影廳裡還陸續有進來,最後直到燈光暗下龍标出來,這一排也剛好坐滿了人。
宋之珩來電影院看那麼多場電影,第一次沒把心思放在電影上。
他想,如果一會兒程澈往他這邊湊,那他就要把程澈的腦袋按到自己的肩上——然而,電影播了十五分鐘,程澈還毫無動作,宋之珩轉頭看他,發現程澈正神情認真地盯着大熒幕,電影畫面就倒映在他瞳孔裡,五彩斑斓。
見宋之珩轉頭看他,程澈朝他笑,抓了兩顆爆米花塞到宋之珩嘴邊,彎着眼睛說:“盲猜大雪應該不離愛情。”
程澈湊過頭來小聲和他讨論劇情,看宋之珩沒有什麼反應,有些失落地問:“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不喜歡嗎?可我看這個票房是蠻高的哎。”
宋之珩搖搖頭,有些怔愣,說:“繼續看吧,你拿紙了沒有?”
程澈這才反應過來,把抽紙從包裡拿出來:“萬事俱備。”
宋之珩把心裡那些少兒不宜的想法擱下,認認真真投入到劇情裡。
電影描繪了一幅生命長河,是關于一位男子從嬰兒的啼哭到稚童的嬉戲,步入成年的複雜世界,經過壯年的奮鬥再至生命的終章。他生而為人便在命運的波濤中沉浮,曆經風霜,不斷面臨種種苦難。通過細膩的叙事和深刻的人物刻畫以表現裡豐富的畫面,展現了男人人生旅途中的種種波折,以及個體在命運漩渦中奮力掙紮的壯闊圖景。
電影結束時已經到了傍晚,夕陽的餘晖灑在大地上,宋之珩坐在電影院裡,心中卻仿佛積滿了厚厚的雨雲,沉甸甸的,以至于讓他喘不過氣。他想到了電影中的卡來爾,想到他一生中種種波折與苦難,還有那場雪崩。
“我感覺我看到了落在卡來爾一生中全部的雪,明明電影刻畫的根本沒有那麼洶湧澎湃,但從頭到尾都透出了死一般的寂靜和冰冷。”
宋之珩慢慢站起身,走在程澈左邊,心情很沉重。
“童年飽經家暴之苦,成年曆經戰火的洗禮,他的一生好像都在下雪,終于有那麼一束光芒能照進他的生活,可天意弄人,這抹亮色還是被無情奪去。”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隻是身邊少了一個人。
程澈輕輕拉住他的胳膊,喉嚨裡卻像卡了根魚刺,說出的話也痛:“原著裡有一條熱評,愛是生命中的一場雪崩。”
“很想哭,但又不知道悲從何來。我最開始覺得主角很幸運,總是能一次次在災難中存活下來,可到影片的結尾我才反應過來,其實他是最不幸的那一個。”
沒有大起大落的劇情,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一個普通人的一生也就是這樣了。
不算光鮮的出身,悲慘的童年,被養母虐待直到成年後自立門戶,沒受過多少教育,幾乎大半輩子都是一個人過活。一生隻擁有過一次愛情,一場雪崩永遠帶走了最愛的人。
如此蒙昧的一生,淺嘗辄止。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待在自己的小屋裡,拖着一條瘸腿往返于山谷和村莊。他愛過冬天山谷裡的雪花,也恨過那場無聲無息的雪崩,生命的盡頭,他隻看到雪紛紛揚揚地落,視野一片白色。
“和所有的人一樣,在他的一生裡,也曾懷有過自己的想象和夢想,其中的一些是他自己實現的,有一些是命運贈予給他的,很多是從來都無法實現的,或者是剛剛得到,就又被從手中掠奪走的。但是他一直還活着。”
“他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活了那麼久了,他看到了世界是怎樣變化的,怎樣好像一年比一年轉得更快。他感覺自己好像就是一個殘餘品,來自一個早已被埋沒的時代;像一棵帶刺的野草,隻要可以,就把自己向着太陽。”
冬天最後降臨到山谷,雪又落下了。
“還沒到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