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禾捏緊了拳頭,指甲陷進肉中她也不覺疼。半晌她才回過神來,轉身前往黎獻愚書房。
書房門一開,她便嗅到那股熟悉而濃郁的墨香。
書房裡光線敞亮,灰塵漫漫;書架東倒西歪,書籍紙張散落一地;角落處,有一顆海棠樹盆栽,嫣紅的海棠花格外搶眼。
爹爹最愛海棠花,他曾說自己與娘親便是相遇于一片海棠林中。
黎禾凝望着那海棠花,登時城門上那顆搖搖欲墜的頭顱閃現。她咬破嘴唇,雙眼發紅。
悲傷片刻,她開始翻找。她記得爹爹有一根竹箫,不算珍貴,或許并未被搜走。
尋了許久,黎禾終于從書案底部掏出一根竹箫,忙地抖落其上的灰塵。
“太好了……”她将竹箫放于胸口。
忽而,她聽見屋頂上傳來異動。她遲疑片刻,起身、走出書房,院中無人。
她轉而擡頭,看見一黑衣男子站在屋頂。
男子背着兩大長刀,身着玄黑、質地光滑柔順的窄袖束腰長衣,腰間挂着一串類似銅币的東西。
他居高臨下俯瞰黎禾。
黎禾眉頭一簇:“又是你。”
男子微微挑眉,“你不應該問我是誰?”
“你是誰?”
話音未了,樓頂上的身影消失不見。眨眼間,他已經來到黎禾身前,“你可以問問你身體裡的狐妖,我是誰。”
黎禾感到這人很高,擋住了所有陽光。她直勾勾地盯着此人:此人約摸二十來歲,身材挺拔,一身俠氣,看似灑脫随意,但那雙眼睛卻可怖得緊,眼眶深邃,眉眼淩厲,像藏在森林暗處、監視獵物的狼眼。
黎禾全身僵硬,“你、你是打傷他的捉妖師?”
“不是。”男子從容地從腰間取下一顆形如銅币的東西。
天色忽而暗沉,烏雲飄動。
黎禾不禁後退,“你想做什麼?”
男子拔出一把長刀,打量刀刃,“朱府人太多不方便動手,沒想到你倒自己跑了出來。”
“你要殺我?”
男子擡眸,一手握刀,一手舉着那形如銅币之物,對準黎禾,自顧自地說道:“應該能收住吧…..不過好像還沒有妖化……嘶——”
“你在說什麼?”黎禾緊緊地盯着男子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時,她聽見宅子外傳來腳步聲。男子似乎也聽見了,他蹙眉,“算了。”
說罷,瞬間消失不見。
黎禾錯愕。
片刻,朱淩霄匆匆趕來,見黎禾一臉驚恐,忙得跑來,擋住黎禾的眼睛。
黎禾蹙眉,不明白朱淩霄所作所為。但剛才那男子給帶來的恐懼感已經滲透全身,緻使其四肢發軟。
朱淩霄看見書房裡一片狼藉,紅了眼,道:“禾兒,我們回家吧。”
朱淩霄輕輕拉動黎禾,黎禾腿一軟,倒在他懷中。朱淩霄以為她悲痛過度,便抱起她離去。
朱淩霄下午剛要出門,桂香就急匆匆跑來說黎禾不見了。他便猜測黎禾回了黎宅,來此一尋,果是如此。他本來想把這宅子買下來,收拾好後再帶着黎禾返回,免得黎禾見了這場面傷心。
沒想到還是沒能阻止。
馬車上,黎禾雙目渙散。朱淩霄看着,揪心不已。
但實則黎禾更多的,是身體裡那股恐懼,那股來自夢妖長留的恐懼。
夜間,她坐在床上,無法入眠。桌上的油燈在風中晃動。
黎禾凝視着手腕上的木镯。
一股黑霧從她體内緩緩散發,黑霧凝聚為狐狸之形。狐狸睜開一雙沒有瞳孔的白眼,看着黎禾。
黎禾問道:“那人是誰?為何你如此懼怕?”
“祝餘,天才捉妖師,出自捉妖世家祝族一脈。”
“果真有捉妖師……”黎禾指了指手腕上的木镯,“此為何物?”
長留端詳片刻,忽而身上的黑霧愈發濃烈。黎禾再次感到一股恐懼,但依舊不是她的恐懼。
“這些時日且避于朱府,勿要單獨行動。汝人在朱府,祝餘不敢動手。”長留厲聲警告,“且等吾食夢療傷,療愈後,自然能擺脫此物。”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妖鎖,定位、鎖妖。”
黎禾想起白天朱淩雪的症狀,“他要抓的是你,可不是我。”
長留擡頭,盯着黎禾,片刻,咧嘴一笑,“吾與汝,有何分别?”
“你且離去吧,我爹爹已安葬。我不能再幫你害人。”
“害人?吾隻食夢,不曾害人。”
“可朱淩雪那般,不是因食夢導緻?”
“一場噩夢而已。”房間裡黑霧愈發濃郁,長留舔舐手爪,“汝父之頭,還懸于城門。吾可助汝尋回頭顱,且報殺父之仇。”
黎禾眼睛一亮,“你知道是誰殺了爹爹?”
“吾識得那殺手氣味。”長留笑得鬼魅,“禾兒,且安心食夢,吾自會回報汝。切記,遠離祝餘——”
說罷,黑霧退去,房間恢複寂靜。
黎禾呆坐在床邊,看着燭火晃動,一股孤獨席卷而來,全身發涼。
“爹爹......”淚水滑落,她這才發覺,她想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