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白臉上有着好幾道灰塵，像隻可愛的小髒貓。

“可以，”甯清風點點頭。

小髒貓重重地松了一口氣，就在這時，甯清風略微茫然的聲音響起：“但是，為什麼不把三條腿都切半，然後用其中第一條當第四條腿呢？”

假如小蘑菇想要的話，她還能用剩下的腿給他做五腿桌、六腿桌。

哦。

這樣啊。

原來還能這樣。

“哦豁，禍從口出，作大死。”靈燼在一旁幸災樂禍道。

黑色光團不明所以，湊了過來：“怎麼就作死了？”

靈燼看着天真的團子，一臉一言難盡：“我現在覺得，你們确實是一家觸了。”

一生矜持驕傲的小少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臉安詳地躺在了床上。

上帝啊，請收走我吧。

不收走我，我明天就改信玉帝。

他默默威脅道。

因為到太近而接受到祈禱信号的靈燼：……

就這牆頭草的速度，還妄想得到恩澤。

呸。

路生白從小就這樣，一旦遇到害羞窘迫的事情，腦袋就會變成一團漿糊，在幹了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糗事後安靜地等死，又慫又軟，以至于路家人為了保護他都是“聲名在外”——誰讓路生白難堪，路家人就讓她們難辦。

但甯清風不懂這些，還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要吃飯嗎？”

——這時候就該裝作看不見我。

路生白略微生無可戀，鼓着雙頰生氣地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甯清風見狀嘴唇微抿，眼眸逐漸變得幽深。

當眼睛再也看不見，背後的視線就開始變得扭曲可怖，如同深夜裡捕食的怪物，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貪婪。

路生白咽了咽口水，窒息之感逐漸湧了上來，仿佛有無數冰冷粘膩的觸手從張牙舞爪的陰影中摸了出來，緩慢地糾纏在他身上。

明明光線是那麼地明亮，路生白卻沒有感到任何溫度——

直面甯清風固然可怕，但是背對着她時所望見的，卻是無盡的深淵。

小少爺可恥地怕了，一時的難堪遠比不上此刻刻進骨血的恐懼，絕對的壓制讓他慫軟慫軟地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回答：“吃”。

“好。”

甯清風拿出了那個煤磁爐，按照簡易說明書手動轉動了複古的旋鈕，“咔哒”一聲，齒輪開始作響，青藍色的火焰從磁爐中心猛然竄氣，無風自動。

火焰照耀在人臉上，宛如魔法時刻，神秘而妖冶。

甯清風的動作很麻利，将碗筷和洗幹淨的土豆青菜葉子拿出來：“今晚吃這個。”

在下刀前，她想到了小少爺的潔癖，還是抓起了章魚球将整個刀身裡裡外外都擦了一遍——這把刀，沾過不少人血，小蘑菇應該吃不慣。

遠遠坐着的路生白見狀眼裡閃過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

半小時後，青菜炖土豆煮好了，就加了點鹽，簡簡單單。

但卻莫名的溫馨——捧着熱碗的路生白默默想道。

蒸汽模糊了甯清風的臉龐，好似一層柔化濾鏡，消弭了她身上的陰冷肅殺之氣，此刻的她，仿佛是萬千家庭中常見的煙火氣，不驚豔，卻時常讓人心生恍惚，徒增一層歸屬心安之感。

是的，心安之感。

在甯清風離開後買東西的這一段時間内，路生白就縮在角落裡發呆。

狹小的地下室突然變得那麼空曠，又是那麼安靜。

如搖籃曲般的平穩呼吸聲不見了，路生白的心好似也缺了一塊，有些難過，又有些無所适從。

他好似是病了。

在那一周絕望的時光中，他下意識将身邊唯一的活物當作依賴，從甯清風身上汲取直視死亡的力量。

他就像是一隻被抛在了懸崖邊上的幼獸，隻能死死抓住唯一伸出了懸崖外的這條枝木，不管它是好木還是歹木，他攀着她，還将僅剩的營養液全都澆灌在她身上。

短暫又漫長的一周一周，讓甯清風在他的靈魂上刻下了難以泯滅的痕迹。

路生白握着碗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憎恨着她，卻又隻能靠着她才能喝上這一碗溫暖心肺的濃湯。

人生，真是荒誕。

晚餐就在靜谧的沉默中度過了。

甯清風是因為壓根沒有察覺小蘑菇敏感的神思，而路生白是因為拿不準要如何和這個可怕的女人開口。

隻有靈燼，難得埋頭喝湯，完全沒了搞事和嘲笑的心思。

本來它一個寵物是沒有上桌的資格的，但是路生白倔強地認為章章是保持家裡整潔的最大功臣，地是掃不完的，因此章章也要好好養着。

吃飽飯，才有力氣幹活。

路生白做主讓它分到了一碗。

“吧唧吧唧，不錯不錯。”——靈燼覺得這湯味道出奇地好。

明明它之前借身複活的時候也用過人類的舌頭去嘗過東西，但卻總感覺有着一股死屍氣和泥腥味。

哪像這個這麼好喝。

甯清風看着章魚球的蠢樣眯了眯眼睛，嗤笑了一聲——蠢貨，當然是因為她“加料”了。

路生白見狀卻咯噔一下，心都漏掉了一拍，以為章章惹到了甯清風，趕緊結結巴巴道：“等、等下。”

随後他拿過一小塊布，将章魚球抱起來擦了擦嘴，邊擦邊囑咐道：“章章，不要将毛毛浸到碗裡。”

最後才方方正正地給它圍了一個口水兜兜。

察言觀色，完全不在話下——路生白略微驕傲地想道。

吃飽喝足後，既沒有手環、又對甯清風有些怕怕的路生白就老老實實地上床閉眼睡覺了——隻要他睡得早，“被｜幹”就追不上他！

而且今天有衣服，軟軟的，暖暖的。

跌落凡塵受盡苦難的路生白很是珍惜。

聽到小蘑菇平穩的呼吸後，甯清風才将黑黝黝的視線投往了貸款買來的五十瓶劣質營養液——這個當然不是買來她喝的。

作為一隻怪物，甯清風沒有進食的需求，除了能夠幫助她穩定精神體的蘑菇絲，她對于其他食物都沒有半點興趣。

甯清風伸手拿起了一瓶營養液，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淵一般，變得更加幽深，她發動了秘能【概念鑒定】。

【1點礦物質，3點水，5點機能液，1點無機鹽，1點益生菌，3點防腐劑，5點雜質】

【果然是劣質營養液，防腐劑就占據了三點，真黑心。】羽觸探頭望了下鑒定結果，啧舌道。

甯清風沒有回話。

她和羽觸的職能并不同，羽觸主要掌管所有維度信息的接受、中轉、處理和分發，換而言之，是全知方向。

而她本身的能力，是概念以及概念衍生秘能。

概念是萬物的化身，萬物是概念的具象。

也就是說，是全能方向。

甯清風将身邊圍繞着的跟主人一般好奇心旺盛的蘑菇絲搓了兩搓下來，抿入嘴中，随着喉嚨的咽下，低沉清冷的聲音在地下室響起：“概念萃取。”

話音剛落，地下室的氛圍陡然一變，沉悶的壓迫感彌漫在這小小的房間中，原本明亮溫暖的光線在這一刻變得冰冷。

漸漸地，濃稠的營養液緩緩掀起波動，最終變得清澈如水。

而甯清風的概念池中，則多了【3點防腐劑（原初），5點雜質（原初）】

甯清風沒有停下動作，反而一鼓作氣地将五十瓶營養液所有的概念都萃取了出來，随着動作的熟練，她淬煉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甚至到了一上手就立馬成水程度。

至此，防腐劑概念翻了五十倍。

而整個地下室，早就不見蘑菇絲的身影。

甯清風緩緩呼出一口氣，壓抑住腦袋中撕裂般的疼痛，将概念池中所有的概念都清點了一遍。

【839草莓味（組合），1902聖光（組合），18礦物質（原初），40機能液（原初），112958淨化（封印），1956水（原初），169死魂（原初），147屍體（原初），2874可愛（組合），398通信（編織）……】

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

甯清風數着這些概念，若有所思。

每一個概念都有其狀态。

根據對概念的應用程度，可以分為【原初】【組合】【編織】【扭曲】【創造】五個等級。

從降臨到這個世界開始，她就有意無意地收集，但能用的還是不多。

【編織】概念她隻剩下了通信，剩下的她能用于創造新物質的【組合】概念并不多，絕大部分都是隻能簡單複用的【原初】概念。

接下來，得幹正事了。

甯清風拿出了一瓶劣質營養液将其與高級營養液進行了對比——發現去除了雜質和防腐劑以後，她80一瓶的營養液就和500一瓶的沒什麼區别了。

甯清風滿意地點點頭。

這就她想到的發财之道——倒賣。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這輩子就是做老闆的命。

【但是這還不夠。】羽觸偶爾也會和甯清風侃侃天，【普通營養液而已，隻有在塔爾塔洛斯才會把它當成是一種奢侈品，在繁華的外面世界，這種毫無人情味和煙火味的東西，随處可得，毫無價值。】

【甯清風，人類憑什麼要買你的東西。】

這一層，甯清風之前就考慮過了，她的眸光看向了概念池。

【你打算用聖光？】

“嗯。”

在癱在床上的一周内，每天暴露在柔和的聖光下，甯清風終于收集到了1902點聖光，還将它的等級提高到了組合。

雖然她最初的打算并非是賺錢，但是……

甯清風的視線投向了床上故意發出平穩的呼吸假裝自己已經睡着的小蘑菇——

脆弱柔軟的人類需要細細的嬌養，她可以委屈小蘑菇一時，但不能委屈他一世。

【怪不得你讓章魚球上桌，敢情是試菜的。】

“事實證明，味道很好，不是嗎？”

而這，就是她營養液的賣點。

【做生意，包裝、品質、宣傳缺一不可，你這樸實無華的外表，可吸引不了人。】羽觸老神在在地看好戲。

“我知道。”

甯清風想了下，從池子中抽出了三點【可愛】，将其緩慢融進了營養液的瓶身，漸漸地，原本中規中矩的瓶子發生了本質的區别，形成了一個又圓又胖的瓶子——蘑菇狀的。

“怎麼樣？”

【不錯。】——羽觸也喜歡小蘑菇。

無意中目睹了營養瓶形狀的靈燼：……

邪惡，太邪惡了。

“商品有了，但我還缺最至關重要的兩樣東西。”

【能量和傳輸。】羽觸替她回答了。

甯清風畢竟在消弭騎士事件中煽風點火，還順走了最重要的靈燼，鐵闆釘釘的通緝犯，露臉就是自投羅網。

但是，塔爾塔洛斯也消費不起這簡單的50瓶營養液。

所以她得建立加密的遠距離傳輸通道，專門用來送快遞。

能量……

甯清風漆黑的眼眸微眯，再次打開了能磁爐，伸出了滿是繭子和傷痕的手，摸上了冰涼的金屬邊緣，随後緩緩閉上了眼眸。

精密的銅鋅制管、能量流轉過心容心阻心晶各個組件的細密的聲音從粗糙的指骨傳向了耳朵，同時羽觸的信息源源不斷地從高維湧下，甯清風的腦海逐漸浮現了能磁爐運轉時能量的流轉圖——

不管是熱能、機械能、磁能還是逸散掉的能量，源頭全都來自于位于爐子中心，被一塊黑鉛的外殼所包裹住的一塊晶體。

【一級心恒晶，超劣質能量晶體，密重比低，含渣率高，如同嚼後的甘蔗，吮最後一下後就該吐了。】

心恒晶……

甯清風的貼着爐子的指尖輕敲，陷入了沉思。

甯清風買這個東西并非是随意使然。

從煤油燈開始，她就覺得這個世界的能量形式有些奇怪，所謂煤油，不是從煤炭、也不是從石油上提煉出來的的燃料，而是帶着松香的某種……凝晶。

在高熱下會融化成液體，成為常規意義上的“煤油”。

如今，在“科技”的産物上，她似乎窺見了能量的某種儲存方式，一種，很奇特的方式。

就在這時，甯清風眼眸微睜，突然想起了一個她似乎一直忽略的關鍵問題：“羽觸，太陽有能量嗎？”

理論上，像煤油這樣的物質，所有的能量都始于遠古的太陽或如今的日光。

羽觸立馬将緩存的信息拿出來分解：【無法判斷，陽光，正在被一層看不見的存在所遮擋，活躍的光子從縫隙中衍射而過後，将褪去一切色彩。】

【警告！警告！絕對！絕對不能觀測太陽！禁止窺探！禁止窺探！】

太陽……果然有問題。

甯清風眼神微凝。

能量，是非循環再生的概念。

她如果想要遠距離傳輸物件，就必須遵守平衡原則，以能量換取空間，再讓其行走在“軌道”上。

一瞬間，甯清風的思緒轉動了萬千。

最終，她還是優先選擇了【傳輸】。

星軌上的馬車飛船如過江之鲫，肥美得很，随便撈一條，都是豐富的【傳輸】概念源，同時還能“飽餐一頓”，補充一大波【能量】。

兜兜轉轉，甯清風最終還是決定幹回老本行——黑吃黑。

隻是這回——

她打算幹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