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從破敗的窗戶中照耀了進來,寒風将窗上的糊紙吹得飒飒作響,吵醒了正蜷縮在被窩中的金色卷發女孩。
“嗯……”
女孩不甘不願地睜開了碧綠的眼眸,掀開了因為年代久遠而硬得跟石頭一樣的“被子”。
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後,朝氣蓬勃地彈跳起來,哼着歌将洗的發白的襪子套上了粗糙的腳。
一根大腳趾剛剛好好從襪子上的破洞伸了出來,顯得格外滑稽。
但是她絲毫不介意,反而心情很好地穿上了完全不合腳的鞋子,走起路來發出哒哒哒的響聲——
這雙鞋子來自她的叔母,小時候因為腳太小,她隻能勉強用腳吊起鞋,哐嗒哐嗒地走路。
但是如今!這雙鞋僅僅隻大了兩指寬!
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瑪麗挺起胸脯驕傲地想道。
她打開了生鏽的破門,絢爛的陽光越過她驅逐了身後的黑暗,占領了這片還殘留着些許溫度的宿舍。
天氣真好!
雀斑女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面帶笑意。
“瑪麗,早啊!”一個渾濁但是柔軟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是住在隔壁宿舍的裡斯。
瑪麗轉過頭,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裡斯叔叔,早上好啊。”
“嗯,吃早餐了嗎?”裡斯慈愛地問道。
他是第四工作間年紀最大的工人,臉上刻有些許歲月的痕迹,因為生活的殘酷而身體微微佝偻,但是笑起來時卻顯得無比溫和。
“沒呢。”瑪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不打算吃了。”
“說什麼呢?”裡斯聞言皺了皺眉,一點都不贊成,“你還是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甯組長說了,吃飽飯才有力氣幹活。”
裡斯知道,對付瑪麗,搬出來甯組長最有用了。
瑪麗聞言雀斑小臉上染上了些許薄紅:“我、我想省點。組長和我說了,以我現在的工資,我再幹一年,省吃儉用,就會小有資産。雖、雖然還過不上吃穿不愁的生活,但、但是,我可以嘗試去找找願意和我過日子的少年了。”
少年,多麼美好的詞。
這意味着她會有一個完全屬于她的家,不是叔母的,不是堂妹的,不是寄人籬下的,是完完全全的,隻屬于她和少年的家。
每一天每一天,她想到這件事,心裡就像裹了糖一般,甜得發膩。
她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
“恭喜恭喜。你可是我們看着長大的!”裡斯臉上表情欣慰,曾經的小豆丁如今也是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了,他如今無牽無挂,就認識瑪麗這麼一個晚輩,至于另外一個制香天才的晚輩……唉,不說也罷。
淳樸的他隻想到了最直接的方式:“到時候叔叔一定給你包個喜氣紅包。”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裡斯叔叔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不用送任何禮和紅包的。”瑪麗臉上紅光煥發,好似夫郎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就在眼前一般。
曾幾何時,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擡頭望了望遠方和熙的朝陽,想到了這段時間如夢一般的日子,喃喃道:
“裡斯叔叔,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天空是那麼亮那麼寬,好像沒有盡頭一樣……真好。”她輕聲道。
她有多久,沒見過陽光了呢?
她所有經曆過的人生中,好像都隻有陰雨綿綿的陰天。
“傻孩子,那是因為你的人生開闊了。”裡斯那雙渾濁的雙眼好似看透了一切,眼中有淚光閃動。
“我又何嘗不是呢?我孤家寡人爛命一條。本以為會這麼無聲無息死在工廠的某個角落中。誰能想到有這樣松弛的日子過呢。這一切,都要感謝甯組長,她是大好人啊。”
“是啊,甯組長就像是傳說中救苦救難的主啊。”瑪麗感激道,“我以前的人生隻有工作,停下來後,我才發現,生活本身,才是生活的真谛。我現在下班後,都在和工友請教如何折紙花,聽說會這項技巧的話能讨夫郎歡心,抱得美人歸。”
“但是……”裡斯的語氣陡然沉悶了下來,臉色變得很難看,夾雜了一絲焦慮和恐懼,“今天,就是第二次組長工作評比了,要是甯組長輸了……”
“不會的!”瑪麗陡然激動道,因為情緒過于波動甚至還破了音,“甯組長不會輸的!”
裡斯也很想贊成,但臉上卻還是一片愁:“但、但是畢竟别人的上班時間是我們的三倍……雖然我在工位上時已經是拼了老命在幹,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手速,但是……唉,之前我想加班繼續幹,但是甯組長死活不讓我們幹,這可怎麼辦。”
瑪麗聞言看了看周圍,确保沒人後才偷偷湊了過去,小聲說道:“裡斯叔叔你别擔心。其實杜拉早就拉着我和其他工友在深夜其他組長都睡着的時候,偷偷去别的組,求她們做慢一點。在誰手下幹不是幹,組長那麼好,在她手頭下幹多好?借着大家都是工友的情誼,她們答應我了。”
杜拉便是甯清風選中的最有野心的女人,她想往上走,必然要将她的上司推上去先。
裡斯渾濁的眼眸微睜,震驚地看着這個一直以來老老實實的孩子:“沒想到你還有耍滑頭的時候。”
“甯組長說過,幸福是要自己把握的!”瑪麗一點都不羞恥,驕傲地笑着道。
甯清風就是瑪麗的人生導師和偶像,瑪麗将她的一言一行都奉作聖旨,仔細研讀。
“好孩子,就靠你們了!”裡斯笑着道。
*
時隔多日,第二次組長評比再次開始了。
這一次的評比和以往都不同,從前事不關己的工人們也都異常關心這場比賽的結果,或者說,關心甯清風的下場。
氣氛從瑪麗她們踏入工作間開始就異常緊張,沉悶壓抑的氣息彌漫——這不僅關乎第四工作間,還關乎了她們自己的未來。
瑪麗一進門,就和一些别的組的工人們對視了一眼,确保她們真的有在“偷工減料”後,微微颔首,随後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此刻,肅穆的會議室。
半身異化的獨孤準時坐到了主位,非人的眼球如怪物一般盯着坐在會議桌末尾的甯清風,臉色冷硬——
自從第一晚狙擊甯清風失敗後,此後的每一晚,甯清風就像泥鳅一般,滑不溜秋的,下班後根本見不着人影,導緻這是那一晚後兩人第一次正式會面。
甯清風跟木頭一樣坐在座位上,一副面癱臉,獨孤還是沒有從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時間的變化——這個女人還是如此無情得可怕。
唯一不同的是,甯清風那一頭散亂如草叢的黑發,不再毫無章法地披着了,而是被一根細細的白色頭繩綁在了身後,黑色叢中一抹白,格外吸引人注意力。
曾經不修邊幅的陰郁女人,似乎注意起打扮了。
無比違和。
和詭異扮作人一樣違和。
獨孤不适地想道。
“既然大家都聚齊了,我也不多說廢話,開始吧。”——獨孤的喉嚨也徹底堕化廢掉了,曾經清亮的聲音變得如老妪一般沙啞難聽。
離萩眼神複雜地聽着獨孤的聲音,心中說不上是酸澀還是難過。
在不久的将來,她甚至隻能像詭異一般“嗬嗬嗬”說話了。
其他組長面面相觑,獨孤是部長,掌握着評比結束後并組名單的權力,迎合她的喜好很重要。
不會揣摩上司心思的下屬不是好社畜。
今天這一場,表面上是淘汰掉一半的組長。其實更重要的,是淘汰掉“甯清風”這個部長無比厭惡的人。
因此很快就有叫内莉的組長自信地站了起來,打開了自己光環上的投影,想要摘下這個第一印象:“我先來彙報!我們組共100人,人效是2kg/人/天,但是經過我的激勵,還有所增長,達到了2.1kg!因此達到了驚人的三噸産量!我們的方案是……”
話還沒說完,一些組長肉眼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内莉見狀話噎住,臉上血色盡失——松口氣的組長的占據了大多數,她被淘汰定了!
“你、你們怎麼這麼能幹!我明明都已經超過了平均人效了!”她震驚道。
位于首位的辛迪聞言嗤笑一聲:“就你這樣,還做什麼組長。難道沒聽說過——耳聽不一定為實嗎?更何況,這消息還是敵人透露給你的。”
淘汰制,就是為了淘汰這樣的蠢貨的。
内莉聞言臉色灰白,直接頹喪地跌坐回她的座位——不用再講下去了,她已經輸了。
一開始局形勢就如此緊張,直接淘汰掉了一位。
不僅是在座的組長,第四工作間所有的工人,都悄悄地屏住了呼吸,身體下意識往那片傾過去,制香的手重了幾分,心裡不停地為甯清風祈禱。
要過,一定要過!一定要超過一半的組長啊!
一個人失敗并不影響大局——因為這裡總共有100個組長。
組長們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下一個誰來彙報?
一些組長知道自己被淘汰定了,早死早超生,擺爛地隻彙報了自己的産量,連ppt都沒有準備。
彙報的人多了起來,幾家歡喜幾家愁,陸陸續續地,所有組的産量都公布了。
輪到辛迪的時候,她也報了一個數:“我們人效是3.47kg/人/天,一共是4.57噸。”
她是除了甯清風以外最後一個報告的,目前在100人組長中排位剛剛好是第50位。
所以前49個通過的組長已經闆上釘釘了,至于這最後一個名額……
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會議桌末尾一直沉默不語的的女人,尤其是辛迪,冰涼的碧眸淡淡地望着她——甯清風和她,隻能留一個。
假如甯清風組的産量超越她了,她就會被擠下去,成為最後一個被淘汰的人。
勝負在此一舉。
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懸起。
隻有第四工作間的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