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淳笑了,心想眼前這人應當是不怎麼懂賭坊規矩,疑慮打消了很多。
“娘子與我賭,又讓娘子搖骰子,這是什麼道理?”
溫讓被尹千雪撥到一邊,隻見尹大小姐笑盈盈道:“由我站在另一邊,赢了歸我,輸了歸他。”
張淳當然認識這位大小姐,有些錯愕:“尹小姐也是來為白露出頭的?”
他的目光變得複雜,“諸位看來來頭不小,不過一名婢女而已,若實在不願割愛,在下不強求便是,何必鬧得如此難看?萍水相逢即是有緣,不如給在下一份薄面,即刻去這京都最好的酒樓吃一頓席面,也算是在下向諸位賠罪了如何?”
尹千雪走到一邊落座,懶散倚靠在椅子上,歪頭一笑:“張公子别貧嘴了,落座吧。”
張淳對上尹千雪滿含不耐煩的眸子,下意識往後撤步,卻被賭坊的婢女擋住步伐,轉頭見到面無表情的六名婢女,她們做出恭敬姿态:“請落座。”
張淳立即加上條件:“賭注由你定可以,但需得我點頭,如若不然便隻能換一個。”
姜禮淡定點頭,“好,我會給你兩個選擇。”
溫讓被黎雅南拉至一旁坐下,他瞧見張淳面容上逐漸消褪的血色,心裡也是越發沒有底,低聲問詢:“小禮能勝嗎?”
“張淳帶來的兩個人耳力極佳,靠分辨聲音來聽清骰數,所以……”黎雅南欲言又止,“不好說,且看賭運是否眷顧他吧。”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姜禮手腕靈活一轉,三顆骰子落入骰盅内,他悠悠地晃,骰子碰撞的輕靈聲傳出,瞬時這處地方一片靜谧,甚至能聽見張淳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音。
“第一局我聽客人的,請問張公子想賭什麼?”
張淳已覺不妙,但此時已然上了賊船,萬萬不可落入對方的股掌之中,于是他屏住呼吸,故作沉穩:“娘子做局,自由娘子先開金口。”
姜禮略思索片刻,“那便賭張公子身上最要緊的那枚玉佩吧。”
張淳目光漸沉,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人:“那娘子的押注是什麼?”
“五十兩黃金,”姜禮轉頭看他,“夠買您的玉佩了,張公子這樁買賣穩賺不賠。”
“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塊緊要的玉佩?”
姜禮極輕地笑了聲,“那我就開始了。”
小夫人的手腕繞得眼花缭亂,溫讓見那兩位家丁緊閉雙眼,耳尖顫動,似是在極力分辨骰盅裡的數目,姜禮手法複雜,動作行雲流水,不到瞬息功夫便落在了桌面上。
他揭開半邊,視線落進那小縫之間,“八點,小。”
張淳身後的矮個子湊過去緊挨他的耳邊,小聲禀報:“十四點,大。”
他立即将自己手中的籌碼押到“大”上,沒有半點猶豫,其後姿态閑适地支着手凝着姜禮,“娘子的嘴會糊弄人得很,就是不知道親起來是不是軟乎乎的?”
溫讓的眸色比萬年寒潭還涼,冷冰冰地掃過去像是要将那張口無遮攔的嘴撕碎,“張公子似乎對在下的夫人有些過于冒犯,咱們萍水相逢即是有緣,不如您道個歉吧。”
張淳從出生以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認錯,聞言更是笑意盎然:“原來娘子是有夫之婦,可您這夫君未免也太沒本事了些,竟然如此不懂得疼人,讓娘子一人替家中婢女出頭。”
張淳勾手,後邊小厮遞上扇子,他捏住扇尾點在“小”字上,尹千雪笑着推出籌碼。
“小娘子還是先開吧,對于開局的結果,我也是迫不及待。”
姜禮剛要開,卻隻聽得張淳慘叫一聲,擡眼望去見溫讓将人的手摁在賭桌上,尾指已經呈現出不正常的弧度,似乎已經被掰折了。
溫讓的語氣已經失了分寸,“張淳,你若是再敢冒犯我夫人,就不是一根手指這麼簡單了。”
尹千雪略顯浮誇地“哎呀”一聲,“怎麼張家公子如此不小心,磕了碰了可怎麼好,我該如何向張家交代呢?”
“也罷,十一,拿錢來,”尹千雪嚣張的嘴臉不加掩飾,明擺着今天就是要仗财欺人,“五百金,買張公子一隻手。”
尹千雪沖着溫讓輕挑眉梢,“盡管掰,掰到你滿意為止。”
黎雅南看了一出好戲,神色愉悅,看來他打聽到的消息的确屬實。
尹千雪此人老奸巨猾,見錢眼開,逢人隻說一分話……
但卻是溫讓最大的底牌。
可這究竟是為什麼?黎雅南從不認為,尹千雪是一個可以被青梅竹馬關系絆住腳的人。
顯然姜禮和他有共同的思慮,意味深長地盯着尹千雪,同時手往上一擡。
十四點,大。
尹千雪可惜地搖頭,姜禮則是拍手,立夏端來了黃金,恭敬送到張家另一位高個子小厮手中。
姜禮的語氣平靜:“繼續吧,張公子。”
溫讓也松了手,易容的青與遞上一方手帕,他接過後落座沉默寡言地擦着手。
張淳倒吸一口涼氣,忍着劇痛扯出笑臉,“不如還是算了吧,咱們有事好商量,不管是錢财還是人,不都有轉圜的餘地嗎,何必鬧得如此難看?”
姜禮面色未變,語氣不容置喙:“我說繼續,聽懂還是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