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淳的戰術很簡單,卻很高明。
先在心裡想一個數,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說出心中所想,且說話語速很快,讓人無從辨别是虛是實。
溫讓看出他的計謀,但張淳自說出數字後便不肯同姜禮對視,也盡力克制着表情變化,總歸一句話來說,溫讓無計可施。
尹千雪将籌碼推給姜禮,而小夫人利落接過,沒有片刻猶豫就押在了“小”字上。
動作迅速到溫讓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神經緊繃到極處。有一滴水落在手背上,他茫茫然地擡手撫上額頭,才發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黎雅南遞過一方絲帕給他,“文兄是見過世面的,把這椅子坐穩了,别讓他分心。”
張淳沒急着揭開,面無表情地問:“娘子為何如此笃定?”
“因為你精明在快,也敗在快。”
姜禮的指尖撚着籌碼,轉在桌上發出細微聲音,“尋常人若心神專注,見到與自己所想截然不同的答案時,多少都會有些停頓。可張公子卻沒有絲毫頓口,又想到您在賭場混迹多年早成老手,隻消一眼就能看清是大是小,所以——”
“這點數可能是假的,但大小确是脫口而出,如假包換。”
張淳扯了扯嘴皮,有點滑稽:“娘子果真不考慮換一個?”
說完這句話後他面色驟變,知道自己剛才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在賭局之上,任何的試探或是重複都隻是為了掩飾慌亂,而隻要露出馬腳就意味着,對方處于絕對的優勢地位,以碾壓姿态鎖定勝局。
姜禮了然于心,一直不停轉動的籌碼被他按倒在桌,随後他将籌碼——
放在了“大”上。
與此同時,他堅定開口:“我押大。”
這局勢忽然逆轉,溫讓稀裡糊塗地被牽着鼻子走,他還沒緩過神來,低聲喃喃:“這是什麼開展方式,我尋思我剛才也沒眨眼啊。”
黎雅南口吻無奈,“文兄恐怕不記得了,張家的這位三公子常年混迹賭坊,不說精心鑽研此道,哪怕是耳濡目染也該學會喜怒不形于色了,露出這麼明顯的破綻,十成十是在虛張聲勢,誘敵深入,玩一招出其不意。”
張淳也沒再賣關子,收了剛才心虛的神色,一條血迹沿着面容滑下,莫名給他添上了三分怪異和瘋戾。
豪門貴族培養出來的豈會是坐吃山空,每日隻知道吟詩作對吃喝玩樂的草包?況且張三公子之上還有兩位入朝為官的兄長,怎麼想他張淳也不能夠是膽小如鼠之輩。
“有意思。”
張淳掀開骰盅。
十點,大。
“南曲,即刻回家去履行賭約,叫她們在一個時辰内收拾東西走人,文書身契一并還給她們,再給我的妾室們準備三輛馬車,至于怎麼用就得看她們了。”
張淳轉頭,看向姜禮的目光充滿癡迷和狂熱,“早知會被娘子使詐,我就收了剛才的玩心,直接掀盅不就赢下一局?”
姜禮沒任何興趣同他掰扯,直截了當:“那怪誰呢?”
“自然是怪我。”
張淳是個非常合格的賭徒,一切發生在賭坊裡的事情都讓他沉迷且不談後悔,被尹千雪弄瞎一隻眼,嘗到了血味之後他更興奮雀躍了。
他從來沒有被對方激得如此厲害過,這或許會是他張淳永生難忘的一場豪賭,所以他控制不住地想玩,哪怕是輸了也覺得值得。
因為張淳多餘的表演,姜禮險勝此局,他看不出任何僥幸或是後怕,“其實我壓那麼快就是誘你的,誘你問出為什麼三個字,理由都是我押注後臨時編的,不過多謝張公子配合。”
第五局。
張淳包紮好傷口,“娘子想賭什麼?”
賭什麼呢?姜禮心想。
“賭一個消息。”
張淳問得仔細:“誰的?”
姜禮道:“夫君的老師,袁明泉。”
張淳刨根究底,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娘子和您夫君都找不到他,我又哪有這種本事?”
姜禮一點不客氣,也不刻意掩蓋自己能力不足的事實,“正因為困難,且其中耗費的心力和時間不可估量,所以才能成為第五局的賭注。我要張公子在三日内查到袁明泉如今的下落,如若不然就算毀約,賭坊之人自會替我處理。”
聽了這話張淳下意識地看向賭坊侍女,她們點頭表示這話屬實,于是他問:“如果毀約了要如何?”
侍女答:“要麼留下全副身家,要麼留下性命。”
溫讓今日受到的刺激實在太超過,他讷讷道:“這賭坊背後之人如此嚣張跋扈,怕不是自己身後的靠山比當今天子還要尊貴?黎掌事對這些有了解嗎?”
這邊還沒等到黎雅南開口,溫讓就聽見張淳帶着探究的聲音:“你夫君不是袁明泉的徒弟吧?”
“若真是袁明泉的徒弟,又怎會不知道他在半年前就已經去世,就葬在京郊上善寺山腳下的桃樹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