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花燈的店面位置算不上好,開在京都略顯偏僻的東南角。
店裡生意似乎還不錯,不說人滿為患,起碼也是絡繹不絕,可在溫讓的印象之中,這個袁氏之前在京都的名号并不響亮,不溫不火,低調非常,也是在溫家倒台之後才逐漸顯赫起來。
他着重觀察内裡用以參照樣式的花燈,舉起來看,從整體外觀到精妙設計,榫卯結構到燈面筆觸,無一不可稱贊一句流暢優雅。
但也僅僅隻是手法娴熟而已,沒有什麼創意,更談不上情懷故事,登峰造極。
姜禮不懂這個,靜靜地站在一旁,驚蟄時刻警惕周圍,而立夏則是去同掌櫃交涉去了。
待溫讓将燈放下,姜禮才低聲問詢:“姐姐可有看出什麼端倪?”
“陳興沅的作品我當時沒注意,不過丁大人說他的技藝有溫氏的影子。而這些花燈就很奇怪,我可以看出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但……似乎都很别扭。”
姜禮問得更深入,他一向是不懂就會刨根問底,“姐姐可以再講講嘛?”
尾音帶着撩人意味,溫讓覺得姜禮自己都不知道,他說話軟着語調,再配上亮晶晶的眼睛,可愛到過分。
溫讓呼吸深深淺淺,勉強将注意力從小夫人身上又回歸到花燈,“舉個例子,天生左撇子的人,後面矯枉過正,他右手寫出來的字隻能說得上一句平常,看不出任何筆鋒性格,就像是強行按下自己的天賦,避開一切過往,經年累月磨成這圓潤的、沒有自我的模樣。”
他解釋得淺顯易懂,姜禮了然,“好厲害,奴家一下子就明白了。”
溫讓忍得青筋凸起,末罷伸手捏捏姜禮臉上被他養出來的軟肉,“你莫撒嬌。”
“所以這些手藝人是刻意修改習慣,目的就是為了不讓懂行之人看出自己師從何人嗎?”
姜禮似乎想到什麼,先前說不清道不明的那點思緒就像是亂麻一般,忽然抓住了關鍵的線頭,順着一扯,變得井井有條,清楚明朗起來。
那他可能明白棠坊的用意在哪裡了。
為了遮掩新起的袁氏,設立的明晃晃的幌子。
實在是惡毒又缺德的招數,姜禮内心生起一股怒火,怪自己一旦涉及到母親就理智全無,竟然如今經人提醒才看破如此淺顯的道理。
溫讓還沒回應,面前小夫人的神色并無太大變化,但溫讓就是覺出他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晦暗不明起來,似是克制着怒火。
風雨欲來。
他心裡的不安愈漸深重,剛想帶着小夫人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猝地對上店鋪門口一名小公子的目光。
楚連溪身着一襲月白色衣裳,外面的輕紗薄似蟬翼,淡若煙雲,上面附着以金銀線交替繡制的狐狸,拟态而非求真,竟也能看出幾分栩栩如生,恍若那狐妖将要跳出錦衣來誘人。腰間挂着一串五彩琉璃的飾物,似乎也是狐狸樣式,一個一個聯結起來點綴出好顔色,顯露此人張揚,無所顧忌。
和姜禮截然不同,楚連溪從出生就被捧在所有人掌心,楚家将他養得粉雕玉砌,皇家将他視若珍寶,沒吃過苦,也沒碰過壁,但即便如此,他并不嬌縱。
相反,楚連溪乖巧聰明,從不因為自己的意願去阻礙楚家發展。
如果非要說一句出格,那就隻能是楚連溪對溫讓的确是念念不忘,并且堅定地不可思議,縱使有婚約也顧不上。
溫讓沒有刻意躲閃目光,略微停頓便自然轉移,做足了不認識該有的反應。
但姜禮卻是一眼就瞧出溫讓的異常,他立刻就猜到溫讓究竟看到了誰才會如臨大敵,“姐姐,我們去裡面再看看?”
不能出去,現在出店面就是在躲,豈非更惹楚連溪懷疑?
于是溫讓面上維持着淺淡微笑,攥緊小夫人的手,發覺他的掌心濡濕,出了許多細汗。
“好,我們再挑挑。”
楚連溪不是沒想過報信之人的居心,但左右他也是出來透口氣,準太子妃的身份也無人敢抗衡,耍他沒有任何好處。
所以消息一定為真,那麼報信之人究竟是何用意,是敵是友,他都不在乎。
他甫一踏入,就對上一位身量極為高挑的女子的目光,不過他沒多看,迅速移開視線周巡。
“你們去好生查探一番,别驚擾客人和店内夥計,做自然一點。”楚連溪低聲吩咐。
“你們兩個站在店門口,仔細盯着出去的人,一旦發現溫家人,立即找理由攔住。”
找到遮擋物後溫讓立即看清局勢,同驚蟄對了個眼神,頗有些想不通道:“怎麼就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楚連溪也太會找時機來逛耍了。”
姜禮卻不以為然:“我以為這是有人給楚家報信了。”
溫讓問:“是誰?”
姜禮搖頭,“你看小少爺那架勢就像是來捉人的,明顯是得了消息,至于是誰,我暫時還沒有頭緒。”
驚蟄冷靜道:“這幾個人我還是可以應付,實在不行就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