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讓搖了搖頭,“養生根在舒心,心胸開懷之人便是酒肉穿腸過也定能夠長命百歲,其實人活在世,追求不過逍遙二字罷了。”
老爺子靜靜看他許久,又輕描淡寫展現了一套茶藝動作,每個環節都優雅自如,最後推給溫讓一盞,“很久沒見過雪了,一時間有點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年。”
溫讓将畫圖從袖中拿出小心鋪開,“爺爺請看。”
老爺子接過,見清全副面貌後眉峰微揚,将那頁紙擱在一旁,随後起身去到桌案拿起一本手劄。
指尖不緊不慢地頁頁翻過,最終落到一面上,“溫讓,你過來看。”
那頁紙上也是葫蘆形狀的燈架,沒有标注得像溫讓那般細緻,是一副成圖。同樣顔色古樸,隻是較之更為華貴精美,材料奢華無比,金銀做配,楠木做底,描繪細緻,甚至能觀出木料上的漆紋。
正面側面背面各有一幅圖,籠統構出一盞奢侈的手工藝品。
中原從來不缺奢華,隻是并不推崇,也并不為百姓所實用,故此才不常見。
溫讓眼睛都看直了,老爺子輕笑一聲:“你是不是也覺得,燈的用處最大不過是照明前路,若以金銀鑲嵌不僅是喧賓奪主,更是失去了原本的含義。”
“不,我并不這麼想。”
溫讓視線黏在那頁紙上,簡直撕也撕不下來,難耐地伸手要碰又懸在半空,謹慎道:“爺爺,我能摸一下嗎?”
他有些癡纏,溫老爺子見他那副傻樣冷哼一聲,“當然可以。”
溫讓的指尖沿着架構滑下,通過成圖他仿佛已經窺見内裡的排布規列,緩緩接上剛才的話:“花費金銀并不全是浪費,而是為了取悅自己,試問誰人不想光鮮亮麗?倘若衣裳都隻顧蔽體之用,那又何必分得面料顔色,飾品搭配?燈盞自然也是一樣的道理。”
“而失去本意更是無稽之談,一件物品的含義本就是藝人賦予,花費在其中的心思構成價值,簡樸有簡樸的深深用意,奢華有奢華的賞心悅目,不由旁人随意論斷。”
溫老爺子目露欣賞,“你沒跟我學過一天,畫上卻有我的風範,連思維看法都如出一轍,一脈相承,這算不算是血緣上的牽絆?”
溫讓自知言多必失,趕忙轉移話題:“爺爺筆下的功夫哪是我這點道行能夠企及的?可别再誇,您這話能把我說得無地自容。”
他們又坐回原處,老爺子細細看了一遍,中肯道:“這形狀市面上寥寥,大多數人都會覺得葫蘆形易擋光,僅僅一幅圖我也無法見明這盞燈的玄妙,剛才所言也隻是給你提供一個可能會出現的差錯。”
“不過我料想丁斯時大人會喜歡你的設計。”
溫讓順勢問道:“丁大人喜歡不落俗的?”
“你當他是個什麼正經人?”溫老爺子口吻親和,嘴角勾了抹揶揄的笑,“唐司禮看中他的才華,親自培養這個後繼者,寄予厚望,可你猜為何唐大人不給唐雲舒和丁斯時牽線搭橋?”
你也不想想丁斯時毒舌腹黑的人設誰受得了?溫讓心裡吐槽。
“丁斯時面上恭順謙雅,實際上骨子裡偏執得很,再年輕一些的丁斯時你是沒見過,離經叛道,人見人愁,那時唐司禮每日就做三件事——”
“處理事務,管理分屬,揍丁斯時。”
溫老爺子頓住,又理解道:“不過我要是丁斯時我也瘋,在别的孩子都在街上暢遊歡笑的年紀,他就要被逼着坐在宮裡辨認顔色差異,誦讀萬卷史料,每晚還得交給唐司禮一份手記,上面必須寫明獨到的個人見解,還有字數限制。”
溫讓面上浮現出了然,“原來丁大人嘴上的功夫是從小就練出來的,怪不得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呢。”
說到這個溫老爺子就樂,“就因為那張嘴,丁斯時沒少挨唐司禮的打,每回都雞飛狗跳的,老往我身後躲,這樣唐司禮就拿他沒轍了。”
溫讓猶豫道:“爺爺和唐司禮相熟,唐雲舒又是柯雨庭的夫人……”
他其實不該提柯雨庭的,雪夜本寒涼,又何必給老爺子心裡雪上加霜?于是說到一半又咽回去。
結果溫老爺子自己卻沒當回事,接了這句話:“唐司禮為人謙和,做事雷厲風行又有原則,否則整個制禮司籠統起來二十四個分屬如何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井井有條?唐雲舒幼時雖一直待在忘州,但唐家世代清貴高雅,從不被俗念裹挾,唐雲舒也是好孩子,性情單純。”
“唐家是唐家,柯雨庭是柯雨庭,我從不會連帶怪罪旁人。”
“那爺爺知曉唐雲舒公子染上重病的消息嗎?”
溫老爺子眉心一蹙,似是很意外,“他病症如何?要在家中修養多長時間?”
溫讓老實将黎雅南給出的答案告訴給他,“黎掌事前幾日拜見爺爺後才辭行,同您商議了何事?”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小崽子哪裡是來問燈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擺着來套話的吧?”溫老爺子打了個哈欠,“這樣吧,你給我煮一盞茶,老爺子我就告訴你,怎麼樣?”
溫讓嘴角微微抽動。
溫讓喜歡品茗,但卻讨厭煮茶添盞,每回都繃着臉裝作若無其事無傷大雅,實際上手都快燙熟了。
舍不着手指套不着消息,溫讓假笑,咬牙切齒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