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足養回了元氣,吳随拿着手機去院子裡給方道長打電話的時候很放松,不自覺地拖起長音:“師父,我去了,事辦完了。”
電話那頭的關道長放了心,“那就行。還有,說了多少次了别瞎叫師父。你沒有道緣,路不在山上。好好在山下造福社會去吧。”
這些話吳随已經聽過很多遍了,早都不會在乎,隻是淡然打趣道:“道觀也是社會的一部分。您不是一直說要挖個風水池嗎?我正好來造福了。”
關道長并不買賬,回他:“怎麼,你是窮人乍富,狗穿皮褲啊。少跟老頭子顯擺,山上自有辦法,倒是你,山下世界山下的人,你要學着接受,也得把握好自己。”
吳随認真起來,“師父,如果有人非要給我一大堆東西,但是我不想要,怎麼辦?”
“都不想要了,還需要問我?” 關道長淡笑道出他的糾結。
“……是我媽媽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世上事對錯無絕對。你不想要,是害怕不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吳随輕聲嗤笑,“我還有什麼好失去的?”
“那你是覺得自己不配得到這些嗎?”關道長看人透徹,難得一語道破吳随的遮掩。
吳随在電話這頭沉默片刻,說出心中最深的自卑,“她也許是沒有更好的人選,才選了我吧。”
“我不能替她回答你。但你可以試着去了解你的母親。你天資聰穎,無奈親緣如煙。如今斯人已逝,你得自己找到答案。忙中靜,濁中清。”
吳随聽着文白混雜的話就頭大,吐槽道:“師父,您又不收我。就别老讓我悟了,說直接點不行嗎?”
關道長哼一聲,“你愛懂懂,不懂就自己憋着去。”
吳随成功被噴,這才找到點在山上天天被噴的舒坦,乖順回答: “……我知道了。不過,挖風水池真不需要我嗎?”
“我缺的是你這一把鐵鍬?”
“我現在能提供的可不止一把鐵鍬了。聽說最近好多道觀為了創收,不僅搞民宿還讓人付費吃苦。師父,咱們雖然窮,可不興搞這個啊……”吳随對關老道的了解很深,這些年為了拉扯這一幫大大小小,關道長沒少花過心思,明明是出家人卻過得非常入世。
電話對面沉默片刻,換了另一個人說話,聲音幽幽,“說人不揭短,師父氣跑了。”
是關道長麾下行三的弟子齊青止,是位坤道,負責管賬。
吳随單刀直入不廢話:“青止師姐。挖風水池要多少錢?”
青止簡單一估回他:“最多五萬。”
“不修大點?”
青止音調毫無起伏:“山上沒地方。”
吳随默,自己果然是窮人乍富想擺闊,居然忘了他們那個小道觀統共也沒二畝地的客觀條件。
“……知道了。大家都還好吧?”
青止依舊回答得猶如AI:“都不好,你跑了,雜活沒人做,得我們平分。”
“那我跑對了。”吳随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明白,大家是想他了,“寒假我就回去。”
青止頓了頓,忽然說:“我給你起了一卦。震上兌下,雷澤歸妹,嫁女之象。”
吳随一直借住在山上道觀,雖然沒有拜師入道,可自小就跟着一幫道士混,耳濡目染對周易六爻也略知一二。
他沉默了半響,回了句:“歸妹卦?你問了什麼?”
青止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如實回答了:“……問了你的因緣際會,貴人和桃花。”
“啊?”吳随意外且無語,桃花?
青止不擅長說關心的話,安撫起來也語氣生硬:“嗯。歸妹卦應之則吉,不應則平,避之則兇。你命格稀奇,十八歲後有引領他人運勢之力。所以最近遇事莫怕,幹就完了。沒有别的事情,我先挂了。”
青止師姐挂得極快,透露出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她性子冷,一向話少,且不說廢話。這次居然能說了這麼多,吳随雖被挂了電話,還是挺感動的。
說起吳随命格稀奇能引領他人運勢這件事,他自己是知道的。
這個命格也被關道長和師姐仔細算過一再确認。而他之所以一直借住在山上,也是因為這個命格。關其行道長當初答應姜緻護着吳随直到成年,等他有了自己的善惡是非觀念再放他離開,是為了讓他有平順的人生,避免被居心不良的人引上歧途。
然而有這種命格的吳随自己反而并不相信。
他覺得,如果一個人的運氣自己用不上,老是拐去幫别人,那他本人信與不信就沒什麼差别。吳随踐行奧卡姆剃刀理論,如有複雜,那就選簡單的。
他直接選擇不信。
但他不能不相信青止師姐。
山上這位齊青止師姐在算學術數上極有造詣,她算過飯堂丢的四個包子是被吳随偷偷吃了,算過當道醫的二師兄青尋吃自挖的草藥會中毒,也算過兼職律師的大師兄青與遭委托人算計有牢獄之憂。
雖然算的内容奇奇怪怪,卻敵不過她的蔔卦結果總是出人意料地準确,連唯物主義的吳随都不得不服。
可誰能想到成日面無表情盤八卦的三無師姐青止是真八卦,沒事瞎起卦幫他問貴人也就罷了,還問桃花。
如今青止師姐這麼說了,他就不得不想想看了。算到的貴人自是方舒,至于這桃花……
他從下山一路到現在都沒遇上過什麼——吳随腦海中閃過何見辰擋在他面前的認真塞給他手機的執拗和夾着符紙晃悠的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