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懷王下诏令他入府任掌判司事尉已經過去百來日,應亦骛最初雖為此感到窘迫,自知事已至此,白眼時避無可避,但并未料到府中同僚待他都還算不錯,每日當值也清閑,久而久之人也養好不少,再不似之前那般憔悴了。
時值金秋九月,應亦骛當值不到半個時辰便聽說壽德長公主入了府中,再不到半刻後,懷王身邊的婢女便傳他上前侍奉。
他入府至今懷王都隻召見過他一次,後來便再沒過問他的事,忽然傳見也隻會是因為來客。應亦骛聽過這位壽德長公主的威名,更因自己和她的幼子程五的那些事本能抗拒與她見面,然而這不容他如何,隻得立刻收拾妥當,垂首跟着婢女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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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謹槐面前就坐着他姑姑壽德長公主,他心裡急得很,面上還要裝傻笑笑:“姑母今日怎麼想起侄兒了?”
李清妙回他一個微笑,說得倒也直白:“我前幾個月忙得無暇分身,今日得閑便翻翻舊賬,才發現小五這混孩子欠了你一大筆賬,又是當娘的又是當姑母的,也理應來問問。”
“哪兒有的事?姑母您是不是太累記錯了。”這是來找他算賬揪他耳朵來了。李謹槐哪兒敢吱聲認下,睜大眼睛繼續裝糊塗:“小五不是早就去嶺南了嗎?人都沒回豳都,他怎麼會欠我的賬。”
這些小孩啊……李清妙喝一口茶,笑:“别兜圈子,姑母知道你心軟,小五一求你便應了,怪你做什麼,要怪也隻怪小五自己不争氣。叫應三出來,我有幾句話要同他說。”
李謹槐方才如釋重負,抱怨道:“姑母早說啊,吓死我了。”他說罷便差人去傳應亦骛,又問:“小五不是說九月回豳都麼?現在何處。”
“原本應該今天就到的,大抵是貪玩,在黔州停了幾日才耽誤了。”李清妙半真半假地答。
程蕭疏早早給家裡來了信,他确實在黔州停了幾日,倒不是因為貪玩,而是在幫黔州刺史解決匪患一事,信上說待收拾完那些惡匪便啟程,看得李清妙又怒又喜卻又悲哀,一夜難眠。
她怒在程蕭疏不愛惜身體,輕易涉險,喜在她最小的孩子小蜧也已經長大成人,當真幫黔州刺史排兵布陣、解了匪患,悲在他雖有所建樹,卻不能領功,隻能瞞下一切裝無事發生回到豳都,繼續做他的纨绔。
李謹槐卻不疑有他:“黔州那地方我沒去過,但書上描述其風情極佳,也難怪小五被絆住身。啊——”
他這才發現應亦骛已經到了,剛想讓對方起身,卻又瞥見面前的壽德長公主。他這姑母明顯比他發現得更早,都不曾發話,他還是别多嘴得好,隻轉了語氣道:“我等着給小蜧接風,姑母記得差人知會我一聲。”
“那是自然。不過若是正好撞到你的生辰,便由他來慶賀了。”李清妙意有所指:“小五跟着他三哥在嶺南,每日都風吹日曬,保不齊受了多少苦、曬黑了多少,你到時可别不認他這個弟弟。”
李謹槐想到那場面,不免撲哧一笑:“上回年哥從嶺南回來,我見他确實黑了不少。不過小蜧再黑也難看不到哪兒去,姑母無需擔心。”
他又絮絮講了些同程家那幾個孩子的事,李清妙心情好了些,側頭見應三依舊恭敬跪着,未曾怠慢,方才開口:“正在興上,卻未發現你府中的人還跪着。”
李謹槐明了他的意思,也就順勢讓人站起回話。
應亦骛跪得太久,站起時膝蓋傳來陣陣酸疼,雙腿也不住發軟,然而還是極力規矩地行了禮拜見。
早早說好的事,李謹槐自是尋了由頭便走人,他的離開就等于要獨自面對壽德長公主,叫應亦骛不免惶恐,隻聽女聲道:“擡起頭來。”
……這是做什麼?相看麼?
平和了一段時日的心和自尊再度被拖拽出來鞭打,應亦骛擡起頭,仍然不能直視面前的人。
“聽說今年我家小五送了幾箱荔枝去貴府上。”從李清妙的語氣中聽不出她心情的好壞:“你盡數退回,一粒未受,是嗎?”
“是。”應亦骛答。
李清妙問:“是誠惶誠恐,還是本就無意?”
“本就無意,也誠惶誠恐。”應亦骛老老實實答了。
他逃不開那道目光的審視,不明白李清妙問他這個做什麼。幾月前他确實收到了程五讓人送來的荔枝,可是他哪裡會要,又哪裡敢要,自然是悉數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