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亦骛自那事後便寸步不離院子,自然在府中,喬夫人差人去請來應亦骛,不過多時,唐意何便見到一個清瘦的身形,那男子低垂着頭,恹恹無神,竟好似失去了生氣一般。
她心中也歎孽緣,卻隻得照着禮數來,送了應亦骛一隻青花玉雕琢的簪子。應亦骛向她道謝時,擡眼恰好看到程五,淡淡掃過一眼,接着便無悲無喜地請退。
可到底未走出幾步,他便被身後的腳步聲輕而易舉地追上。
程蕭疏也不與他說話,靜靜跟在他身側,應亦骛也恍若未曾看見他一般,自顧自回到院中,後來也不再見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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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穆國公府那邊也想早日将這事揭過,最終将日子訂在了二月。
李清妙到底如了他所願,一切都按着規矩來,不輸任何勳貴,聘禮送去的路上便引得人連連咋舌,再到迎親那日,金城坊中軟紅十丈,熱鬧非凡。
程蕭疏平靜地迎完親後,回到府中方才聽聞通報,道是太子殿下與懷王殿下親至。太子與他兄長程蕭廬關系要好些,自然是由他接待,李謹槐則直奔程蕭疏,笑着拍他肩,直誇好小子。
趁着席上人多,他悄聲問程蕭疏:“我命人給你送的那些話本子,你可都有認真看?”
程蕭疏颔首。他卻有看,但随手一翻,發現不過是周公之禮而已,了然無趣。
李謹槐卻頓時來了興頭,繼續同他竊竊私語:“那你可要好好去學!這事兒隻有兩人得了趣,感情才會好。”
程蕭疏隻皺眉答:“這事無聊,我并無興趣。”
李謹槐受到驚吓,不住道:“小五你……”剩下的話并未說出口,他目光轉到一處,語氣又詫異起來:“你怎麼還請了他?”
隻見喬煊柳正在那兒與人叙話,雖不算熱切,但态度也極好。
程蕭疏笑道:“早聽聞喬公子詩才過人,今日想請喬公子作詩一首為我與我夫人祝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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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亦骛并非從未憧憬過洞房花燭,卻從未想到這場景發生在穆國公府。
滿目的紅色顯得刺眼,他早已經換下一身喜服,隻捧書靜看,剛到困時正欲睡下,終于聽到外頭的響動。
應亦骛心下一緊,抓住枕下藏好的匕首。濃重的酒氣飄到鼻尖,一張紙伴随陰影的投下被輕飄飄扔到他眼前。
應亦骛單手抓住紙,下意識便細看起來,然而讀完之後,他羞憤至極,将紙扔開擡頭怒視:“程蕭疏你混賬!”
程蕭疏并不生氣,隻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怎麼,你心上人寫給你的詩,你不喜歡?”
應亦骛握緊匕首,聽得程蕭疏一字一句道:“應亦骛,你看清楚了,他祝我們百年好合,天長地久,美滿到老。”
應亦骛深吸一口氣,“你閉嘴。”
“他對你從來無意不是嗎?”程蕭疏低頭看着他忍氣吞聲的模樣,好笑至極:“你猜猜他那日看見你靠在我懷裡,有沒有一點不甘之情?”
沒有。那日喬煊柳隻有震撼與驚訝,應亦骛早就明白這一點,他驟然擡眼瞪住程蕭疏:“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
程蕭疏想自己是有些醉了,不然他不至于變得這樣話多,事實上他确确實實被灌了許多酒,才這樣糊塗。
“我沒資格,我是卑鄙小人,我無恥。”即便是聽着應亦骛這般冷言冷語,也要沒臉沒皮地不自覺俯下身,忽然問他:“你親近我嗎?”
應亦骛原本就瞪大的眼睛更是張大了些,程蕭疏卻已經閉上眼睛揚着嘴角向他靠近。
燭火明滅間,應亦骛隻見少年的臉越靠越近,雖說他們已經行過親密些的事,但那時他腦子都不清明,算得上什麼?一時情急,連連警告:“你别過來,我要動手了!”
程蕭疏醉得頭腦發熱,置若罔聞。
他的小鳥。
他從九歲前就一直念念不忘的小鳥,終于被他帶回了家裡。他會很愛很愛他,會竭盡一切對他很好,會保護他,他也會讓他很開心的……現在應亦骛的呼吸好急,都吹在他臉上——
腹部傳來的疼痛驟然将他拉回,程蕭疏呆呆地睜開眼,垂頭隻見應亦骛握着匕首的手都還在抖。
程蕭疏伸手去摸,抹了一手的血,和喜服疊在一起,又讓他清醒幾分。
應亦骛應當是吓壞了,張嘴便要叫人,聲兒還沒出便被程蕭疏直直捂住嘴。
他嗚嗚兩聲,手忙腳亂間又将匕首抽了出來,程蕭疏疼得不住皺眉,然而還是死死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道:“别出聲。”
應亦骛怔怔地看着他,輕輕颔首,程蕭疏方才松開手。他解了腰帶,喜服下的内衣已經被一團血迹浸開,應亦骛頭一回見到這麼多血,張嘴又要喚人,擡頭卻看到程蕭疏盯着他:“你要不要命?要命就閉嘴。”
應亦骛頓時滅了想法,問:“那怎麼辦?我不是有意下手這麼重,好多血……”
皮外傷而已,但确實疼。程蕭疏草草擦去血迹又簡單包紮後,應亦骛已看得目瞪口呆:“你這麼娴熟?”
“在嶺南學的。”程蕭疏把擦血的裡衣塞給他:“藏起來,明日再處理。”
應亦骛接過那團衣服,看着上頭浸入的鮮紅血迹,一時酸楚難言。
他便再是個木愣子這會兒也能想明白,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壽德長公主怎能準他傷到程蕭疏,這事若真傳出去,他明日便不用活了。
處處維護他,為他的前途夜闖東宮,贈他荔枝,對谷靜濯出手,念着他這些年,生辰宴後還送他禮物,在婚前特地去他府上拜見他親娘……甚至就連自己動手傷了他,他卻惱都不惱,甚至還反過來擔心自己。
可對他這般好的人,為何偏偏是程五?
為何不是旁人,偏偏是這個不擇手段、品行惡劣的程蕭疏呢?
龍鳳燭垂淚不已,應亦骛匆匆收拾好那團血衣,二人并肩躺下。
他不知道該有幾分慶幸,幾分擔憂,隻是終究難眠,燭火晃動間,程蕭疏倏然側過頭來,一時四目相對。而後一陣衣料摩挲聲便傳來,程蕭疏坐起身便要下榻,應亦骛不解小聲問:“你做什麼?”
“去外間。”程蕭疏答。
應亦骛皺眉:“為什麼,你有傷在身不能瞎動吧?”
程蕭疏方才回頭看他:“會吵到你,你都睡不着了。”
應亦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答什麼,可其實程蕭疏是否躺在他身邊,今晚他都無法入睡。
若有若無的血腥兒還飄在鼻尖,應亦骛看着他認真說出這話,愈發苦悶。
他禁不住出手,輕輕扯住了程蕭疏的衣袖,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程蕭疏疑惑地看着他,這是不得不說了,應亦骛隻得别過頭道:“就睡在這裡吧,這是你的床榻。”
程蕭疏好笑,可剛笑一聲便扯到傷口,隻能壓下嘴角答:“現在這不是你的床榻?”
應亦骛好煩他,人已經重新躺下,手卻還抓着那節袖子:“你愛睡哪兒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