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鈴猛地轉頭,一滴雨珠正好在二人中間落下,晶瑩剔透。随着一聲水花濺起,整個街道重新喧鬧起來。
“時公子。”
聞鈴朝着雨簾中揚聲而喚,不覺向前邁步,回應他是屋檐滴下的水珠落在肩頭發梢的潮濕。
很快,一把雨傘便打在了她的頭頂。
打傘的人着了一件箭袖紅衫,在一片潮濕中反添醉軟旖旎,隻是性子不算和軟,一張口就強硬得很:“就差那兩步了?”他都拿傘來了,居然還要往前走,這下倒好,淋到了吧。
聞鈴隻是眉眼彎彎。
“你進去。”時虞也不急着走,直将人又往裡面一推,繞着聞鈴轉了一圈,沒看到明顯的傷處,才再次撐起傘。
旁邊的一個考生問道:“這位,是貴夫郎嗎?”
時虞眼神灼灼,直盯着聞鈴的雙唇,倒是比問話的人還要着急答案。
“對,這是家夫。”聞鈴幹脆地點點頭,說話間不自覺往時虞的方向看了一眼,睫毛微微垂下又睜開,動作輕盈而悠然自在。
之前問話的考生似乎又說了些什麼,時虞卻一個字也沒聽見了。
這還是第一次,在聞府外面的人面前,聞鈴承認“妻夫”二字。時虞難得将他的臭脾氣收斂起來,站在聞鈴身後,整個人放松下來,任由聞鈴和人客套。
他微微仰頭,卻一雙眼睛裡盛滿了身前人的背影。一陣風吹起他的發絲,倒是讓時虞顯得分外溫良。
一對賢伉俪。
“我以後也要娶個這麼賢惠的夫郎。”送二人走入雨中,其中一個考生仍目不轉睛地盯着。
另一個搖搖頭,拍上他的肩膀:“别想了,你頭一遭見她那夫郎吧。那男子以前是國姑府的公子,動不動就扔鞭子打人,你未必能降服得了。我有幸在街上遇到一次,眼見着時公子和人争吵,一鞭子抽在人臉上,把一個溫順的小公子打破相。”
“真要娶回家,你就别想納侍了。”
這幫考生都是武人,自認能制住一個男子,又看到時虞在聞鈴面前的妥帖,況且國姑府已沒,更是不把聽到的這話當回事兒,隻一個個反笑見過時虞的考生沒膽氣。
“說來,國姑府是被抄了,那他還能做正房嗎?”不知是誰,突然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本不需要回答,一個個心裡都清楚,自然是不可能的。
到了聞尚書休沐的日子,就特意向聞鈴提起了議親的事。
“你林弟弟也在府裡住了有段日子,我瞧他是個才貌雙全,賢良淑德的品性,”聞尚書坐到主位上,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有意讓你二人成全美事。你以為如何?”
聞鈴沒有坐,而是微微垂下頭,扯動了下嘴角,再擡頭時已擺出副僞裝出的溫柔:“母親,我說過我喜歡年紀稍大一些的。林弟弟若要嫁給我,怕是要先守幾年的空房。”
“他這般年紀,我實在下不去手。”
提到林遠宣,聞鈴還特意長歎了口氣,好似極為可惜同情的模樣,然而說出的話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容情之處。
“你!”聞尚書還是險些動氣,略一思索,又将指着聞鈴的手放下,“你昔日的風流債,可也有比你小的。”
“那會兒,我年紀還小。”
聞鈴咳嗽一聲,眼睛回避一般不去看聞尚書,中間甚至故意停頓了下,面上也是難為情,愧疚的樣子。
聞尚書見女兒如此,也是歎息一聲。
她自認能強迫三女兒娶林遠宣,卻也沒辦法管小妻夫房裡的事,若聞鈴執意要再等幾年,房裡又不能斷人伺候。兩三載過去,新人添舊人,怕是早不知要将林遠宣甩到哪裡了。
這便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四妹妹不是喜歡林弟弟嗎?”聞鈴見母親松動,微微一笑,扶着人坐下,自己也順勢坐下。
提到這個,聞尚書是一肚子氣:“你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嗎?你四妹妹為着和林家小厮叙情的事,跟人大吵了一架,也是個不頂用的。”
“我看未必。”
聞鈴給聞尚書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人手邊,擺出一副續話長談的架勢,“若是林弟弟嫁人,那小厮自然也是要做陪嫁的。四妹妹喜歡林弟弟,多半以為這婚事已經做準,便對小厮沒了顧忌,認為這就是她的人,也是合理的。”
她看到聞尚書在思索,又笑意盈盈地添了一把火:“母親就算不認為她二人能成,也不該再在家裡為林弟弟找妻主。若是四妹妹不曾忘情,豈非要……”
聞鈴一語未盡,便停了下來。
然後,聞鈴便看到聞尚書揮了揮手,示意她先退下去。
聞鈴也沒有絲毫要繼續留下的意思,她的話實際上已經說完了。至于後面的,豈非要……姊妹相殘。這句話,聞尚書自己會補全的。
快要出房間時,聞鈴不經意地用餘光往回瞥了一眼,隻見聞尚書還站在原處沒有動彈,便不再猶豫,大步跨過門檻。
房内,時虞啟封了一壇果酒。
“好香啊!”聞鈴一進西廂,眉毛就上揚了幾分。
或許真如時虞所說,兩人相處久了,便會越來越像,如今,不僅學槍學劍,就連時虞挑眉的習慣,也被聞鈴給學了來。
時虞雙臂放在桌子上,乖乖巧巧的,有些像聞鈴記憶裡讀書的學生。
隻不過,聞鈴一動那酒壇,壞學生的乖巧就裝不下去了:“唉,到晚上才能暢飲,你現在隻能吃一小口嘗嘗味。”時虞說着,真的就在杯子裡挂了一點,才剛剛沒過杯底。
聞鈴輕輕“哦”了一聲,卻覺一陣輕松爬上了心口。
“看來,你之前沒說大話。”聞鈴像是不舍得一口喝完,分明能一飲而盡的東西,她便要一小口一小口擰着。
時虞高高地擡起頭:“那當然。”
可惜,就算再小口,這杯酒也終有喝完的一刻。
時虞眼見着杯盞裡的酒沒了,看了看聞鈴,又盯着酒壇瞅了一會兒,面上有些不忍,卻還是一咬牙,将壇口又蓋上了。
聞鈴見沒用,也就受了臉上偷偷裝出的委屈來。
倒是時虞過意不去,開口解釋:“晚上喝完能倒頭就睡,你說是不是?”
“也對,免得再喝醉酒吓到你。”
聞鈴上次在時虞面前喝醉,是剛來這裡的第一個夜晚,那時她尚未将時虞看作自己的人,隻是想着因看書時的歡喜盡力保全這人一條性命,倒是把時虞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