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起這般早?”聞鈴伸了個懶腰,鼻尖還萦繞着昨晚的香氣。
時虞昨晚把戲做了個全套,連身上都塗了香脂,生怕她不動情的樣子。然而一早上起來,時虞又變回了眉目銳利,舉止利落的模樣。
隻剩下那未去淨的香氣,提醒聞鈴,夜裡發生的一切并不是場夢。
時虞起早,自然是為了趕在聞鈴之前把那些碎紙屑數清楚。他輕手輕腳,連個下人都沒叫,直到把所有的紙屑都對上,發現一片沒少,确認聞鈴沒有趁他睡着,偷拿一片私藏,他才算放下心。
他這樣做,也這樣說:“總不能,讓你起來,還睹物思人吧。”
這是還計較四皇卿的事呢。
聞鈴總算知道,自己昨晚那通話,不過是讓醋缸變成了醋碗,這計較的勁頭可沒有消退下去:“是睹物思人,你送我的腰飾大大咧咧挂在身上,任誰都能看見,你說我思别人,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
這倒是實話。
時虞的目光在聞鈴的腰間掃了一圈,他送的腰飾雖不名貴,但聞鈴确實每天都不離身。
他能明目張膽地拈酸吃醋,可别管是林遠宣,還是司浮夜,還不都要看着這個卻要将話塞回肚子裡。
隻是,時虞又想到床榻乃私密之處,于是心念一動,已經取下了自己挂在發冠上的穗子:“把這個放你被褥底下。”别人有的待遇,他也要有。
聞鈴不覺失笑,接過穗子依言放了進去:“你在我屋裡睡時,不嫌硌得慌就行。”
時虞才不嫌呢,他硌到的時候,還不知有多得意呢。畢竟,這就意味着,聞鈴沒有偷偷将他的東西從被褥底下拿走,這還不夠他開懷嗎?
正說着話,就聽到屋外有人來禀,說聞鈴昨日請進府的客人請三姑娘過去。
“什麼客人?女的男的?”時虞的耳朵當即豎了起來,警惕地在聞鈴身上徘徊一圈。
底下的下人也知道昨天時虞摔東西的事兒,膽怯地擡頭瞅了一眼,發現聞鈴沒有絲毫生氣的模樣,就知道這位時公子的榮寵極盛,鬧到這種地步也沒有失寵,于是不敢不回:“是個姑娘,還帶着兩個下人。”
聞鈴側過頭,對着時虞耳語道:“是五皇女,和她的護衛。”
時虞這才放下心,又幫聞鈴理理衣襟:“那你快去吧。”
送走了聞鈴,時虞又讓下人把不秋叫來:“你去告訴姓林的,就說,究竟誰能做妻主的正夫,各憑本事。說不定,妻主将來,還就沒有正夫呢。”
“公子,這話若傳到聞姑娘耳朵裡,怕是……”不秋皺着眉,有些擔心。
時虞站起身,冷哼一聲:“怕什麼,她昨晚親口應我的,就算要反悔也沒有這麼快的。還有,那封撕了的信要燒幹淨,一個殘片也不許留。”
不秋沒奈何,應了一聲,轉身要走。
“等等!”時虞又叫住不秋,“還是留下一個殘片,當着姓林的面燒吧。順便告訴他,是妻主準我燒的。”
真是……恃寵而驕。
林遠宣看着在自己眼前燒沒了的紙,搖搖頭。這分明是在說在聞三姑娘心裡,自己和四皇卿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他時虞。夠炫耀,也夠猖狂的。
可惜,不識時務。
“聞姨該回來了吧,你說,她知不知道,三姑娘考武舉的事?”
聞尚書回來的那天,正下了一場蒙蒙細雨。
在院子裡對打的兩個人都沒有打傘,聞鈴還未收招,就聽到一個下人喊她:“三姑娘,大人請您過去。時公子也被趙正夫請過去了,現在正在主院呢。”
聞鈴急忙向後一退,順勢收了招式。
“我記得你說過,你的槍法是時虞進府後才學的,還是他教你的,”五皇女聽到,便也收了手,還以為這是件好事,“聞尚書是不是打算獎賞他?”
聞鈴搖頭:“隻怕是要趕他去莊子裡。”
“我娘,可不太喜歡家裡出個武将。”她說着,苦笑一聲。
五皇女指指聞鈴:“你又多想,你考武舉這是好事,何至于此啊?走,我陪你一起過去。”
聞家的下人一怔,湊到聞鈴身邊:“三姑娘,這是家事,讓客人參與進來,是不是不太好?到時候,倘若大人生氣……”
“她可不是客人,”聞鈴聽出下人未說盡的意思,隻笑了笑,仍舊是一副溫和且從容的樣子,大抵她在大多數人面前都是這副模樣,又一伸手,做出為五皇女領路的架勢,“走吧,你也好久沒見我娘了吧。”
五皇女前幾年一直在軍中曆練,對京城的這些官員,确實是有些生疏了:“可不,走,我也該去見見聞尚書。”
她一貫自來熟得很,可不覺得聞尚書會忘了自己。
事實上,聞尚書也确實不太可能忘記在朝中有正經差事的皇女。這與見面多少不相幹,隻是在朝中過活的本事罷了。因此,一看到五皇女,聞尚書當即就從主位上下來,就要行禮。
“不用,不用,”五皇女趕忙将她扶起來,“我就是來玩的。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說着,她往時虞的方向看了一眼。
時虞左右兩邊站着兩個三四十歲的粗壯男子,一人拿着繩子,一人拿着棍棒。就算五皇女之前再認為是好事,現在也明白過來。
何況,她們進來時,正聽到趙正夫的一句:“還不跪下!”
時虞沒有跪,他就這樣昂着頭背門而站:“就算要跪,也得我妻主來了。隻有她說我有錯,我才有錯。”
聞鈴顯然不覺得他有錯。
“有沒有受傷?”見時虞搖頭,聞鈴才松了一口氣,也不上前,隻同時虞站在一處,沖着聞尚書行了個禮,又轉向趙正夫,“他在我屋裡一向乖巧聽話,不知哪裡得罪了父親,竟要受此責罰?何況後院之事,如何又驚動了母親?”
“這……”趙正夫下意識看了眼五皇女,若是平日,他自然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但今天又貴客上門,便不能說了,隻是笑道,“也不為什麼,隻是聽說他在府裡動武,傷了花木,擔心他變本加厲,将來再傷到人。”
這确實也是個罪名。
官宦人家的下人,主子指派給什麼活兒就要做什麼,舞槍弄棒那是護院們幹的。通房就隻管伺候姑娘,在床榻上下功夫,讓姑娘開心。除此之外,一應不該。
但歸根究底,還是看主子們怎麼說。
之前聞鈴讓時虞裝作勸自己讀書的樣子,聞尚書沒有意見,便不是罪,如今習武,就變成罪了。
聞鈴聽罷,急忙說道:“母親,父親,你們有所不知。時虞習武,本是我應允了的,隻因我讀書累了,有意看他舞槍提神。若看到好處,我也會動手玩上幾下兵器。”
“這花木,還真未必是時虞傷的。他處處小心,何曾有這膽子?”
五皇女奇怪地打量時虞,插嘴道:“他膽子不是挺大的?我總能聽說他用鞭子抽别家男子的事。”
時虞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我又沒抽你”,伸手去拉聞鈴的衣袖:“你學得很好,不算玩。”
這點五皇女同意:“确實,聞鈴她學這麼短的時間,就能考過府試,可見她是極有天分的。聞尚書,你說對不對?”
“五殿下有所不知,我聞家世代書香,”聞尚書被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頭疼,隻連連擺手,痛心至極,“如何經得起這打打殺殺?”
聞鈴見此,低頭請罪道:“母親,是我不對,我隻想着文治國,武興邦。就算自己學不成,強身健體總是好的。因此,才央求了時虞教我。”
“若是母親不喜,我今後放下刀槍就是。”她語氣溫和,眉目間滿是愧疚。
偏生五皇女又不樂意起來:“你前一句還在理,後一句可就不對了。既然報國之念,理應堅持到底。”
她說着,又轉向戶部尚書,“聞尚書,你有三個女兒,兩個都能書香傳家。獨這一個,想馬上報國,有何不可?難道非要她碌碌無為你才開心?今日,我便給聞鈴做個擔保,還請聞尚書給我這個面子。”
同樣的話,放在五皇女口中便有用極了。
聞鈴聽着屋内一聲長歎,便知道自己套五皇女來府并沒有做錯。她擡起雙手抱拳,眼中熱淚盈眶,盡是期待之色:“母親!”
“罷了罷了,”聞尚書嫌棄地掃了她一眼,還是看向五皇女,“既然殿下擔保,就允她習武。”
話到此處,已将懲罰時虞帶壞聞鈴的罪過,變成了聞鈴能否以武報國,倒是時虞的罪過被輕輕放下了。隻是,趁着五皇女還在,聞鈴可不打算就此揭過。
畢竟,要尋個通房的錯處,上面這二老可有得是機會。
于是,聞鈴再次開口道:“母親,女兒習武時間尚少,好在老師教導有方,才能榜上題名。如今,請母親做主,特請老師入府,日日教導于我,可好?”
好家夥,好家夥,這是直接讓通房變恩師啊!
聞尚書盯着自家兒女,差點沒氣得倒仰過去,手指着聞鈴半天說不出話。最終,在五皇女贊同的眼光下,她才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個“好”字。
就在此時,男子沒憋住的笑從唇間飄了出來,在屋子裡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