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星好不容易把朝寒川糊弄過去,其中來尋朝寒川的桃長老居功至偉。
朝寒川問:“你真當想同寒霜一般?”
“是。”區區一個字,朝星心都在滴血,臉上還要鎮定道,“逃避了這麼久,總不能一直信命。”
再見了美好的躺平生活,他今晚就要遠航。
朝寒川看着朝星的眼睛,一時間沒有言語。
他還算了解他的兩個孩子,知曉兩個孩子什麼時候是心虛、什麼表情是說了假話、什麼時候是說的真話。
他從朝星眼中看見心虛,卻又清楚地知道朝星沒有說謊。當初朝星差點在築基雷劫中沒了命,望舒尊者勒令他不要再修煉,他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具體有沒有那樣做,從後續他隻能前往魔域渡金丹雷劫便可見一斑。
金丹期後,朝星才真正有不思進取的聲名。
朝寒川又想:朝星知道他自己沒有說謊嗎?
大約不知道。
“玉衡。”朝寒川沉默半晌,一直到桃長老催促,才最後點點朝星的心口,“做寒霜那般的修士,要看清自己的心。”
語畢,他擡步離去,背影在雪地裡模糊了一瞬間,一眨眼就消失不見。朝星定定地盯着雪地,轉頭看不知為何沒有離開的桃長老,她走向朝星,桃粉的衣裙拖在雪地裡。
“雲裳給你的盒子看了嗎?”
說的是桃長老叫朝雲裳拿去同朝星換銀錢的盒子。
“看了,”朝星眨眨眼睛,補充道,“是陣譜。”
桃長老塗了口脂的唇翹起來,她問道:“那是什麼陣譜?”
朝星眼睛一彎,也問:“那是什麼陣譜?”
哼,桃長老想,在這裡同她揣着明白當糊塗呢。
她同望舒尊者關系尚可,連帶着對朝星也還算熟悉,知曉許多内情。放在往常,她有許許多多陪小輩玩的心思,如今沒有。朝寒川與幾位長老在探尋秘境的途中被彈了出來,殘破秘境本來就不穩定,經此一役更是遙遙玉墜,她在此處都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焦躁的波動,實在沒有太多閑心同朝星打啞謎。
于是她豎起拇指與食指。
“其八。”
她一字一頓,眼睛似乎要把朝星的皮肉慢慢剝開,再仔細瞧瞧其中内裡。
“那是十六幡夜照鎮靈陣,其八。”
朝星彎起的眼睛不知何時恢複了原狀,他半垂着眼,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
另一邊的廢墟中,弄珠正同白山君争論。
争論的還是十六幡夜照鎮靈陣一事。
白山君比那位披五彩羽衣的妖修要略微溫和一點,但話語仍舊是咄咄逼人的。
“縱然十六幡夜照鎮靈陣松動之地距離魔域更近,但若是它出問題,不會隻有魔域受波及,魔族企圖獨自解決此事,若真當出了問題,魔族如何承擔?”
“如何承擔?”弄珠用指腹輕輕摩挲黑色指甲的邊緣,“真出問題,魔族直接就死絕了,還要如何承擔?把我們的屍骨拼起來承擔?”
魔族天生強悍,作為代價,他們性情更加難以控制,若要說得形象一點,就是他們心中永遠躍動着燃燒的火焰,一個不注意,火焰要将他們自己燃燒殆盡。
弄珠已經算是其中情緒比較穩定的,饒是如此,依舊稱得上尖銳暴烈。
“此事事關重大,”白山君擰着眉,聲音中也帶了冷意,“你們魔族不言不語,又是何種歹毒的居心?”
“歹毒?”弄珠嗤笑,她上下打量白山君,意味深長道,“魔族加上兩個朝寒川都不如妖族歹毒。”
不知如何勸的大師兄因為這兩個朝寒川的計量方式感到大為震撼。
“弄珠!”
“聽到了聽到了。”弄珠拿尾指摸摸耳廓,拖長聲音,“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有錯,但也不能說全然是我們的錯吧?”
“魔族之所以不告知妖族,不正是因為曾經被你們捅過一刀嗎?”
大師兄悄悄提起了精神,他未曾聽說過還有這一遭,然而這段往事仿佛是什麼利器,白山君閉了嘴,弄珠也不再言語。
到底是什麼往事呢?
大師兄抓心撓肝。
就在這時,朝寒川踏入廢墟之中,見氣氛冷凝,略一掃就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玩笑似的說了句:“我來的不巧,修安,你傳音回歸一宗了嗎?”
大師兄霎時間心沉如鐵,點點頭。
“那便行,我總是不好尋一個元嬰小輩說道的。”朝寒川不痛不癢地給歸一宗劍修找了個小茬,轉頭看弄珠與白山君,“二位又是……”
弄珠看似不占理,卻淡淡道:“還能是什麼?十六幡夜照鎮靈陣。”
“十六幡夜照鎮靈陣啊……”朝寒川重複,疑惑道,“你們不知道嗎?十六幡夜照鎮靈陣不可能被修複吧。”
“什麼?”白山君眉頭一皺,“這是什麼意思?”
在場隻有弄珠、白山君與站在不遠處扮演一尊石像的大師兄,朝寒川便也沒遮掩。
“你也說過了,十六幡夜照鎮靈陣千萬年沒出過問題,為什麼如今卻動蕩?又從什麼時候開始動蕩?”
白山君與大師兄皆一怔,前者是妖王的左膀右臂,後者是絕雲劍峰的大師兄,除了修為高深之外,本身也不是個蠢的。
朝寒川意味深長:“要對三族趕盡殺絕,可不會隻是限制飛升。”
限制飛升有什麼用?能飛升成功者本就寥寥無幾,飛升成功後修士以身合道,本就不再屬于修真界。
限制飛升是一個等待着被他們發現的幌子,是最先被打開的寶盒夾層,其中的意圖、背後還有什麼,他們卻半點也不知曉。
弄珠拿指間繞着垂胸前的發絲,黑色尖尖的指甲在某個角度散發出某種可以稱得上危險的光輝,她道:“也沒有那般嚴重,也許望舒尊者能讓十六幡夜照鎮靈陣重煥生機。”
“那太難。”
“有一線可能就要争。”
出乎意料的,說這話的是白山君,他最寬和,但此時竟然生出幾分鋒銳的棱角。
妖實在太擅長與天争命了,萬萬年前為了争到一分可能,他們不惜對上魔族;千萬年前為了争到一分可能,他們退居無相山;此後每一年他們都在雷劫中掙紮,朱雀後裔從流明朱雀退化成如今的流明孔雀尚且不停息。
大師兄插不進話,他站在最遠處,一眼便能将當前三位大能的模樣盡收眼底。
好脾氣的白山君像一頭終于露出獠牙的老虎,從始至終沒把朝星之外任何修士放在眼裡的弄珠垂着眼,總是溫和微笑着、好似一切都被他握在手中的朝寒川搖搖頭,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斷梁。
朝寒川知曉胞妹沒有辦法修複十六幡夜照鎮靈陣,但讓他們心存些許希望,也沒什麼不好。
“無論如何,三位,”朝寒川道,“我們當前恐怕顧不上十六幡夜照鎮靈陣。”
十六幡夜照鎮靈陣事關潛江惡靈,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難道是——
大師兄忽地一愣,擡眼看向别夢嶺的頂端。
歸一宗劍修此行的任務,是想要查明東南域是否存在這樣一個一無所知殘破秘境。若有,便加以限制,以免普通人不慎進入,卻不料秘境被觸發,更是引來了妖魔,以至于情況發展到了他們無法控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