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進的幾匹蘇繡,明日派人送去你府上。”
他歎口氣:“和你娘一個性子,說了也不聽,我給你挑了個人,往後跟在你左右暗中保護,免得我日日提着心。”
一個小太監适時拿着托盤上前,一枚瑩潤精緻的骨哨擺在盤中,宋明昭捏起哨子,新奇地吹了一口,聲音低弱,隻發出不宜察覺的嗚嗚聲。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閃現在宋明昭眼前,她眼前一花,還未覺察,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就已站定在她眼前。
像一把铮铮的,亟待見血的劍。
此人一塊黑布從頭到腳蒙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像一口極深幽的井,盛着冰冷的月色,也因此并不顯得女氣。
宋明昭怔愣一瞬,被這一雙罕見的美麗眼睛晃的失了神,他冰冷的目光與宋明昭探究的眼神對上,與她對望。
眼中沒有畏懼,亦沒有忠誠。
宋明昭挑了挑眉,視線緩緩下移。
青澀的屬于少年人的軀體下,充分鍛煉過的肌肉群呈現出戒備的姿态,在緊身的暗衛服下勾勒出漂亮的線條,像一隻時時刻刻就要撲上去咬住人咽喉的惡犬。
宋明昭移開了目光,心想:父皇送給她的這個小侍衛,看起來很兇,但實在美麗呀。
“這是七殺閣今年上半年比試出來的第一名,往後就負責你的安全,免得總教人心裡不安甯。”
七殺閣是情報部門,獨立于朝廷之外,隻聽從宋懿親令,每年從善堂裡遴選手足齊全,天資聰穎的小孩加以調教,每半年進行一次選拔。
拔得頭籌者,都是頂尖的高手。
宋明昭攥住手裡的骨哨,溫熱的觸感倒不令人讨厭。她用欽佩的目光再度掃了一眼靜默而緊繃地橫亘在她與父皇的暗影。
“第一名派來保護我?殺雞焉用牛刀啊。”宋明昭笑眯眯地嘴上客氣,卻将骨哨順手揣進袖子裡,“多謝父皇,兒臣一定謹記教誨。”
頭頂傳來冷冷一聲哼,宋懿對宋明昭這話不可置否,看起來并不大相信她口中的“謹記”。
他拿這女兒沒有法子,既狠不下心來訓斥,又管束不住,見她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也算是放下了心。
于是眼不見心不煩地揮揮手,将人趕了出去,忽然又叫住她:“案子處理完了,剩下審訊的流程就交給旁人去做,你不要插手。你哥哥近來修築青雲觀正忙,你若是無事,就去幫幫忙。”
宋明昭回過頭,方才的暗衛已不見蹤影,她乖順點頭回道:“女兒知道了。”
從殿前退下,宋明昭的困意立即湧了上來。
今日先一大早去抄了個家,又受了番沖撞,緊接着就被召入宮内,被塞了個看起來并不好管的人,等坐上回府的馬車,宋明昭已是心神俱疲。
她卸下張揚的神色,表情冷淡下來,一言不發上了馬車。
暗處,江遺盯着自己的新任主人,極佳的視力輕而易舉地捕捉到宋明昭神色的變化,他抿了抿唇,想起師兄對他的叮囑,一言不發跟上了緩緩前行的馬車。
原本的計劃被從天而降的暗衛打破,宋明昭隻能打道回府。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她還是心煩意亂,心情不佳。
既然她不高興,罪魁禍首自然也不能好過。
人呢?
宋明昭從袖中拿出那枚漆黑的骨哨,試探着輕輕吹了一聲。
微微的涼意鑽過車夫身後,令他不自覺縮了縮脖子,他并未覺察異常,隻當是一陣夜風吹過。
無人覺察處,車簾極輕微地一動,一道黑影鑽入馬車之中,直愣愣地伫立在宋明昭眼前。
寬敞的車廂一下變得狹窄起來。
宋明昭冷靜地擡頭,對上眼前面無表情伫立着的人的眼。
她剛剛就發現了,這人與其他奴仆不同,他從不避開上位者的眼睛,也并不懂得在自己的主子面前表現自己的臣服。
換句話說,他并不馴服。
“有名字嗎?”
“江遺。”聲音意料之外地幹淨,帶着點少年剛過青春期的啞,聽起來甚至有些悅耳。
宋明昭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名字還行,那就叫這個吧。你會什麼?”
“殺人。”簡短有力的兩個字直挺挺地蹦出來。
“我這可不需要你殺人,什麼刀啊劍啊的,我看了就害怕。你會輕功嗎?”
“......會。”江遺短促地回應了一聲,字尾卻空落落地墜了下來。
他就知道。這樣浸在酒色裡長大的王公貴胄,成日裡隻知道享樂玩鬧,聽師兄說,昭華公主還貪圖美色,脾性殘暴。他刻苦訓練得來的第一,卻隻能用來保護這樣一個頭腦空空的公主。
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是刀口舔血,來去如風,成為七殺閣裡人人望而生畏的名字。
一切都破滅了。
江遺沮喪地垂下眼,不願再看她。
但宋明昭顯然不會,也并不需要體察他的情緒,她素手搭上江遺肩頭,仿佛一時興起般,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你帶我用輕功回公主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