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修皺皺眉,抱了杳杳回房了。他本來打算把杳杳放下便走,可是杳杳睡得極不安穩,口中一直念念有詞,驚出一頭冷汗。溫修輕柔地為他擦拭冷汗,憐惜他最近的遭遇,也不敢走了,隻得脫了外袍,去了玉冠,上床陪着他睡了。
夜半時,杳杳倏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窩在溫修暖烘烘的懷裡。杳杳親昵地拱了拱溫修,小道士的懷抱真是又暖又軟,睡相也極好,一定要帶回酆都養起來,以後睡覺就抱着他,這樣自己就可以好好睡覺了。這麼想着,杳杳又往他懷裡鑽了鑽,簡直愛不釋手。杳杳再擡眼看時,卻見窗前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定睛看時,驚鴻已經悄摸進了房。
溫修雖然睡着卻也十分警覺,止水劍噌地出鞘,他正要睜眼,卻被杳杳一口氣吹得昏睡過去,止水劍咣當掉到了地上。
驚鴻看着兩人撇撇嘴,擡手降下結界,有些不太高興地道:“這個道長怕是被你臭死啦!”
杳杳冷笑一聲,浮生淩空而出,敲了下驚鴻的腦袋,驚鴻立刻變成了一條軟軟的,筷子粗細赤黑的小蛇在地上爬着。
杳杳爬起來坐在床沿輕輕晃着腿,驚鴻可憐巴巴地纏到他的腳腕上。
“這幾日就這樣吧!”杳杳大喇喇地鑽到溫修懷裡,閉眼假寐,“來找我做什麼?”
驚鴻爬到他胸口,吐着鮮紅的信子,鼓鼓的眼睛瞅了一會溫修,這道士果真是很好看,但是沒自己好看!驚鴻作勢要爬過去仔細看看,杳杳眼疾手快把他飛了出去,自己卻緊緊扒住溫修,白了驚鴻一眼。
驚鴻爬了起來,纏到燭台上不敢再造次,鼓着大眼睛望着杳杳,又看了看溫修,心裡默默記下了這個仇。他又怕惹了杳杳不快,開始轉移話題。“你把辛夷君弄哪了?百鬼林現在烏煙瘴氣,小妖們天天到酆都城哭要魔君。”
杳杳撓了撓頭,猛地想起,他把辛夷君元神随手丢到了一顆鳥蛋裡,也不曉得那是個什麼鳥,若是隻烏鴉……杳杳眼皮跳了下,辛夷是棵花木,最是自诩風流别緻的,平日裡出行也最是雍容華貴,若是真的從烏鴉蛋裡出來…… 估計會很好玩。
杳杳胡謅道:“辛夷君,辛夷君不想做花木了,想去做個鳥兒,他飛了。”
驚鴻“……”
杳杳翻了個身,乖乖在溫修懷裡窩好,“他是樹妖,守在酆都城外幾百年了,自然是膩了,我困了,要睡覺。”說完,伸出手,驚鴻吐了吐信子,咻地蹿到他胳膊上,盤好身子縮在他胸口,也閉了眼。
天将破曉,四下寂靜,一名黑衣男子輕巧地落在客棧屋頂,他在屋頂上奔走,如履平地一般。
安穩合目的溫儀猛地睜開眼睛,手掌向下,芳華劍倏然出鞘,劍氣霸道兇悍,利落地捅破屋頂,溫儀順勢一躍而出。
芳華劍直接指那人的鼻尖,黑衣男子被逼地向後急退幾步,溫儀臨風而立,芳華劍翩然而出,宛若遊龍,次次向那人要害殺去。
隻見那男子反身上前,堪堪躲過芳華劍,他足下用力,一下躍起落到溫儀身後,溫儀扭身迎面就是一掌,卻被那男子捉了手,一把拉到懷裡。芳華劍護主,登時怒氣騰騰地沖男子心口飛去,那男子卻是不慌不忙輕輕閃身,芳華劍再次撲了個空。
男子蹙了蹙眉,不悅道:“礙事。”他的聲音沙啞低沉的吓人。一邊擁着溫儀,一邊意念控制判官筆與芳華劍纏鬥,芳華劍立刻被一團黑氣包住,再也動彈不得。
男人便安心地打量起懷中美人,美人出招,他四兩撥千斤輕松化解掉,下一瞬下了禁制将她禁锢住。男人不禁歎道:“美人雙眸,燦若星辰,形如桃花,甚好甚好!”溫儀被他調戲,氣得美目微瞪,越發風情無限,男子看得更是滿心歡喜。
溫儀此時動彈不得,隻能口中念訣,發動術數。
那男子見狀笑得更愉悅了,道:“活色生香,美目顧盼,波光流轉,我心甚悅。”他言語間一片柔情,仿佛懷抱之人是自己所愛一般。一雙手骨節清晰,修長白皙,幾乎透明,手背卻是微微青筋突起,顯示了主人有多麼地急不可耐與興奮。
男子淡色好看的眸子被兜帽遮了一半,深深地看着溫儀,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一般,口中念念有詞。
溫儀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神思也開始混亂起來,清心訣念得支離破碎,下一刻便失去意識,如同一個了無生氣的木偶一般,呆滞地歪在男子懷中。
男子烏黑發亮的眸子深不見底,眼睫輕顫,柔柔地看着溫儀,啞聲略有些歉意的說:“美人,宛白複活,全靠你了,蕙茝隻要你的眼睛,不會疼的。”
溫儀無端落下一行清淚,慢慢閉了眼。
一旁的幽魂大驚失色,綠色的光變得有些發暗。它嗚咽着急急向蕙茝撞去,蕙茝彈指,靈力打得它渙散開,四處遊散,蕙茝看也不看他,道:“念你癡情,吾不傷你。”
幽魂閃着越來越暗的光,隐約凝成一個人形,卻在看到何霜澄後,瞬間又變回那團小小的可憐模樣。
李詩鳳悄然出現在蕙茝身後,手上用力在他背上一點,那男子手下一松,溫儀險些落在地上。還好李詩鳳眼疾手快将她抱了個滿懷,發現她閉着雙眸,他連忙用靈識去探,卻發現溫儀魂魄被鎖住了,他不禁怒目圓睜,喝道:“鎖魂術?你敢傷她!”
蕙茝急了,“若不用鎖魂術,美人會很痛!”他的聲音滿是心疼,手中的判官筆卻淩空飛起,毫不猶豫射出千萬根毫針襲擊李詩鳳,卻被李詩鳳輕松化解。
蕙茝伸出手,他一直端莊而自矜,以往都是活剖那些人,如今眼見愛妻的眼睛要沒了,也顧不得了那麼許多。他手握判官筆,近身與李詩鳳搏鬥,招式詭谲多變,招招斃命。“吾有道義,隻要美人。”
“殺人放火都做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李詩鳳冷笑一聲,抱着溫儀側身堪堪躲過蕙茝一擊,他口中打了個奇怪的呼哨,霎那間,天昏地暗,鬼氣凜然。李詩鳳脖頸處慢慢顯出黑色的符文,一個快速移動的東西撲了過來。那怪物長得尖嘴猴腮,渾身黑色油亮的毛發,四肢強健無比,十分吓人的模樣。雖是爬的,速度卻是極快,它背了溫儀便悄無聲息地跳到了一棵桃花樹上。
“你也躲開。”
幽魂不敢反抗,乖乖飛到一邊,默默坐到那怪物的肩頭,仿佛在看着溫儀一般。
李詩鳳周身布滿黑氣,一頭墨色長發,在風中狂亂地飛舞,芳華劍閃着寒芒驚聲尖笑着,直直向蕙茝飛去。
蕙茝鬥篷被芳華挑下,露出一張容貌絕佳卻是異常蒼白的臉,一頭雪白的頭發在晨曦下閃着銀光。他提筆格擋,卻還是被強大的氣勁推得向後退了幾步。蕙茝穩定身形,薄情紅唇,微微一勾,對何霜澄道:“冥主死後,鮮有人修冥術,閣下冥術一流,既是同道中人,便将美人還吾!”
“班門弄斧!誰與你同道中人?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你老祖何霜澄!”何霜澄嗤笑一聲,他在涪陵等了幾十年,終于遇到一個抱着裝有自己魂魄香爐的人。那人對着自己虔誠許願,隻要溫儀順遂無虞,長安常安,他便願意獻出自己一切。何霜澄應了他的願望,再一睜眼,李詩鳳變成了何霜澄。
此時一陣陰風刮過,有幾聲女子陰冷細碎的聲音響起,似吟唱似嬌笑,卻是分外滲人。
一陣詭異的卡拉卡拉聲音過後,驚異的蕙茝身邊圍了一圈形态各異的鬼怪。有的沒了鼻子,滿面竄血,捂着臉哀哀怨怨的,有的沒了胳膊,臉色慘白,有的被攔腰斬斷,匍匐在地上,留下一地血,赫然就是他日前所殺之人。
空氣中血氣沖天,幽魂好奇地向前探了探,卻被沖天怨氣一擊,險些神魂具散,忙連滾帶爬地蹲回怪物肩頭。
那群女鬼張牙舞爪,卻都是向蕙茝靠近,口中皆是嗚咽着,鮮血淋漓,一開口,暗紅色的血便淌出來,卻都是含混不清地喊着:“蕙茝,蕙茝……”
蕙茝提筆去擋,狼毫雖柔軟,殺傷力卻不容小觑。隻見他揮舞判官筆,星墨點點,化作一根根鋒利的細針,密密匝匝地攻擊那群女鬼。
那群女鬼,生前皆是貌美如花,溫香軟玉,開始還柔柔弱弱,可憐兮兮向蕙茝示愛,如今被蕙茝打得實在疼了,哪裡還有半分的委屈?鬼怪本就無心無情,它們念的,不過是隊蕙茝最後一絲執念,隻可惜蕙茝卻連這點幻想也不給它們。隻見它們一個個重抖精神,睚呲欲裂,比方才更面目可怖,怨氣更重。
何霜澄滿意地輕笑起來,新鬼怨氣重,女鬼們可以練成高階女鬼了,尤其是快爛成一灘白骨的孤女怨,再過些時日,就可以練成羅刹了,那時候這幅醜樣子也要美得攝人心魄了。
何霜澄雙手飛速結了一個奇怪的印,那印護住昏迷的溫儀,黑乎乎的怪物打了個噴嚏,背着溫儀躲得遠遠的了。
何霜澄漸漸面色蒼白,額上開出一朵顔色妖異的花。隻見他雖白衣招展,周身卻是陰風陣陣,身後撲棱棱飛起一群羽翼熠熠,顔色詭谲豔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