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九陰,”賽拉弗不知看向哪裡,“真是個遙遠的名字。”
就像岡底斯山區的集市遺迹,隻剩殘片碎磚,人們無非是從這些東西略微猜測曾經的樣子。
賽拉弗思索片刻,道:“她本應該是死了,隻不過幾百年前好像又在東方出現過,也許沒死透。”
蘇酩聽聞燭九陰真的不久前出現過,追問:“那她是用什麼樣子出現的?”
“不清楚,”賽拉弗攤手,“我沒去了解。”
“既然是古神的事,為什麼不去打聽打聽?”蘇酩覺得賽拉弗理應知道其中細節。
“我怕有人不想見我。”賽拉弗有些無奈。
蘇酩聽此覺得奇怪,道:“你現在在西方平衡天堂和地獄的實力,但凡打仗哪邊勢弱幫哪邊,非要搞到他們兩敗俱傷才肯收手。簡直兩面不讨好,這樣的閑事都要做,怎麼燭九陰的事情反而有顧慮?”
“哼。”賽拉弗輕笑一聲,沒有接話。
蘇酩繼續道:“我雖然能理解你不摻和東方的事情,隻不過有時候我在想,你也不怎麼在意西方人對你的評價,又真的會因為東方人的謾罵改變主意嗎。”
“所以,你究竟是想說什麼?”
“我是想問,”蘇酩深吸一口氣,“你究竟為什麼回避這些,真的是因為流言?”
賽拉弗笑道:“不是我要回避,這不幹我的事,我何必費心去了解。”
蘇酩有些吃驚,道:“燭九陰也是十二古神之一,為什麼會和你無關?”
賽拉弗答:“那又怎麼樣,她不過是我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是不是和我有關當然由我自己決定,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燭九陰的事,不如去問花錯。”
他感覺很奇怪,賽拉弗的回答有種讓人不舒服的怪異感,像是故意這樣說的,蘇酩眉頭微皺:“燭九陰在荒原差點把我們一行幾人都殺了,殘魂尚且如此,她如果在東方出現,恐怕要血流成河,這怎麼能不管?”
賽拉弗依舊微笑,道:“實際上并沒有血流成河不是嗎,這話你去和東方的幾位說說,可能更有用一點。”
看來賽拉弗是鐵了心不管燭九陰的事了,蘇酩歎氣道:“花錯是什麼時候開始閉關的,我看看能不能找他問問。”
賽拉弗答:“就三天前,他來和我說他要閉關了,意思是你别去打擾他,順便告訴我青鸾那個不省心的家夥跑到魔界玩去了。”
三天前,就是他接到妲己的書信回啟程青丘的日子,當時他沒有在妖界傳送的權限,所以決定步行回去。
這麼說來,真是巧,花錯剛閉關沒多久,他們就去了荒原見到燭九陰殘魂,就像是故意避開一樣。
花錯一時半會是不會出來了,青鸾又難找,女娲不問世事很久了,竟然沒一個人可以解釋燭九陰殘魂為何在荒原。
蘇酩道:“既然燭九陰有關的話你不想聽,也許微生的情況你能聽進去幾句,微生有什麼毛病你是知道的吧?”
賽拉弗偏頭看着他,答:“知道。”
蘇酩盡可能嚴肅:“他那樣的情況,也沒有人看管着嗎?萬一他真的把人咬死了呢?”
一想到那家夥差點咬斷薛常的脖子蘇酩就後怕,薛常算是反應迅速的,不然燭九陰和方和兩個人足以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賽拉弗卻低笑出聲:“所以呢?總不能拿鎖鍊給他栓上吧。”
賽拉弗的笑容絲毫未變,看上去心情不錯,但眼神卻冷,從中看不出一絲在意,仿佛什麼事情都與他無關。
“什麼?”蘇酩感覺奇怪,太奇怪了,“那也不該放着他随意活動,别人的命不算命嗎?”
賽拉弗見蘇酩有怒意,道:“他隻是被燭九陰影響到了而已,你何必着急。”
“我為什麼不着急?我可沒有你那麼強,我沒能力護着别人……我怕是連自己都護不住。”蘇酩覺得心髒擰成一團,連帶着胸腔都皺縮在一起,“我想着他那一口尖牙就發怵,我怕他咬死薛常,咬死閻遠,咬死我!”
燭九陰冰冷鋒利的鐮刀,微生滴血的尖銳牙齒,也許賽拉弗不怕,但蘇酩隻是一個有些功夫的普通狐妖,他的身邊也都是無法與古神抗衡的人,他如何能不怕?
在荒原中,他心知身處險境,必須要自己去争取一行人的活路。面對窮奇也好,燭九陰也好,盡管他幾乎被逼到絕境,身體傷到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也始終強撐着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有人需要他想辦法,有人需要他去救命。
事後他甚至不能多有疲态,要從容與外族交談,面對那些空口說白話的妖族,他也不能沖進去給那些人兩拳。
這麼久,他不得不忘記他害怕冰冷潮濕的黑夜,不得不告訴自己,身體已經恢複,沒什麼難受的了。
如今在賽拉弗旁邊,恐懼,疼痛和委屈如同刺骨的冷風,将他整個人卷在無邊寒潮中。這種時候他才會發覺,自己受的傷有多重,陰氣入體的灼燒感是多麼細碎的折磨,他珍視的人差點也成了荒原亡魂。
而賽拉弗不聽他的痛苦,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危機也不給予幫助。
賽拉弗道:“你是覺得我冷漠嗎?”
冷漠?算不上冷漠,隻不過是蘇酩習慣了總有賽拉弗在身後。
蘇酩将滿心情緒收斂,答:“也不算冷漠,誰都有為難的地方,隻是花錯師父曾經和我說,你是西方古神中唯一願意和東方打成一片的。我也覺得你和花錯、青鸾的關系确實不錯,所以才認為你也許會在意燭九陰的事情。”
蘇酩以前從不介意在賽拉弗面前顯露情緒,不知是不是因為年齡漸漸大了,又或者如今常在東方生活,面對賽拉弗他竟會有些異樣的陌生。
如往常一般歡笑,如往常一般放肆,卻難以把心底的想法直直說出來了。
蘇酩深知自己情緒的變化,但總是感覺,變的不止他一個。
“賽拉弗,你覺得你還和以前一樣嗎?”蘇酩擡頭看着賽拉弗從未變過的面容。
“人都會變的,”賽拉弗回答道,“我肯定和以前不同。”
蘇酩起身走向賽拉弗的辦公桌,桌子上擺着尚未處理完的文件,蘇酩無心了解賽拉弗的工作,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賽拉弗就像瘋了一樣沒日沒夜地工作。是他的活他幹,不是他的活他也幹,蘇酩不知道該說什麼,隻道:“我很喜歡休息,所以不明白你為什麼甯願攬了别人的事也不讓自己閑下來,你是有别的理由嗎?”
旁邊長桌上堆積如山的事務,蘇酩不看也知道,那并非賽拉弗份内的工作。
身後靴子叩擊地闆的聲音一步一步接近,蘇酩心裡很亂,賽拉弗從來不是熱心腸的人,也不是品格無可挑剔的人,慣用沉默僞裝自己。
即便如此,蘇酩還是察覺到賽拉弗确實變了,越來越不近人情,越來越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你今天情緒有些緊繃,”賽拉弗在他身邊站定,“别想太多了。”
蘇酩自嘲:“狐族本就比其他部族感性一點,這是天性,不過我認為,過于理性也有弊端。”
賽拉弗不置可否,道:“你也是第一次與古神為敵,被吓着很正常。”
“我隻是覺得不公平,”蘇酩看着牆上的影子,神情恍惚,“東方那群人雖然嘴裡罵着,卻不敢為難你,西方人怕你,敬你。如果我能像你這樣強,也不會被這麼多人刁難,不至于幾次死裡逃生。你可以遊刃有餘地對付所有問題,我就隻能拼盡全力苟延殘喘。”
賽拉弗沉默地站着,慘白的光照在雪白的牆上,映着二人的影子更加漆黑。晃眼的白光看得人發暈,仿佛現在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蘇酩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回想自己方才說了一大堆什麼東西。
“哪裡有什麼公平可言?”賽拉弗終于開口,“唯一的公平就是每個人都覺得不公平。”
語氣一如往常,無喜無悲。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蘇酩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這樣說太想當然了,就像喝多了口不擇言,實在欠揍。
賽拉弗道:“我當然有。”
蘇酩已經做好了挨揍的準備,驚道:“你不生氣?”
賽拉弗笑道:“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你又不是第一次頂撞我。”
“可是……”蘇酩心道這是他說話最難聽的一次。
“你也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我也願意聽一聽。”賽拉弗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找克裡斯要點吃的,然後早些休息。”
他毫無食欲,早早到客房睡了。
第二天一覺醒來,蘇酩被自己昨晚的話吓得哆嗦,賽拉弗說一句他怼一句,要是别人估計早就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好幾次了。
也怪他從來不在賽拉弗面前裝乖,和賽拉弗互相嘲笑習慣了,竟然一個情緒爆發就能做到句句帶刺。
不可否認,他長久以來對賽拉弗的不滿已經發展成這種程度,也許他需要重新審視與賽拉弗的相處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