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酩絲毫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眼下的這一切的,是改變了這個空間内的布置,還是把他轉移了位置?
他如今像是在一間屋内,借着牆上燈台的昏暗燈光,能看見四周布置雜亂又陳舊。架子上的瓦罐都落了一層灰塵,地上還有個打翻的煤炭籃子,烏黑的炭塊散落在角落裡,把地面都染得髒污。
門雖然關着,但已經破到幾乎形同虛設,門外的景象一覽無餘。奇怪的是,外頭沒有綠樹藍天,隻有昏暗的石磚走廊。樂聲仍然隐隐約約傳來,很難聽出究竟是從哪個方向飄來的。蘇酩仔細辨認着樂聲,卻聽到了另一種窸窣的聲音,與遙遠渺茫的樂聲不同,這聲音聽着就在不遠處。
嘗試通過樂聲辨别位置失敗後,蘇酩決定不在這間破屋裡停留,推了門走出去。從外面看,就像在山裡鑿了個石窟當屋子。四面都是泥土和石磚,一絲縫隙也沒有,蘇酩沿着昏暗的通道向前走,不一會就看見前方有幾乎和剛才那間破屋一模一樣的另一間房屋。
好在蘇酩已經見識過他鄉的詭異建造結構,眼前這還算稍微正常些的對稱構造不足以讓他意外。蘇酩推門進屋,果不其然,屋裡也隻有雜物架和煤炭籃子。
死路。
如果沒有明着的出口,那就隻能找一下暗門了。
在第二間屋内,窸窣的聲音明顯更近了,蘇酩貼着牆細聽,那聲音就像在石牆另一邊。可灰磚牆上連裝飾都沒有,蘇酩一塊一塊按過去,手都按得紅腫,也沒能觸發什麼機關。
不信邪的蘇酩索性搬空了屋内的所有陳設,瓦罐、架子和雜物,一樣都不剩下。空蕩蕩的屋子内隻剩幾面牆,即使如此,仍然看不出有暗門的痕迹。
蘇酩隻恨離無妄不知道哪裡去了,不然他還有機會研究一下地圖。可是仔細想想,地圖畫得密密麻麻讓人眼花缭亂,有功夫研究那玩意還不如再耐心找找。
蘇酩提着劍這裡敲兩下,那裡敲兩下,試圖找出一個敲擊聲音不同的地方,但他失敗了。
站在空屋子裡,蘇酩又一次覺得崩潰,他又不是來玩迷宮的,怎麼颠三倒四這麼久,連對手在哪都找不到!他就像被扔進了一個完全封死的空間内,要麼最後缺氧而死,要麼就是餓死。如果賽拉弗為了救他掀了他鄉,又要鬧出多少麻煩來?
這該死的結界,怎麼能都封死了……嗯?蘇酩突然回過神來,他鄉的結界極其堅固,這種厚度的結界普通人是不能在短時間内做成的。而且,無論是哪一種傳送法術,都不可能越過完全封死的結界。
如果想要他命的人不是十二古神之一,那他現在就不可能身處完全封閉的結界内。
“呼……”蘇酩雙手張開,深吸一口氣,“呵!”
一道由法力推動的強勁火焰從蘇酩掌中而起,向周身鼓動。腐朽的門軸撐不住這樣的力道,碎裂脫落了,木門就像碎紙一樣被熱風吹向通道另一頭。瓷罐雜物也被一路吹到通道另一側,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狂風止息後,蘇酩看着天花闆上多出的大洞,陷入了沉思。究竟是什麼人出于何種目的,才會把出口開在天花闆上?
蘇酩跳上天花闆,順着出口的低矮隧道前進了一段路,隧道的那一頭終于有了明亮的光。隻要能看見他鄉的高城牆,判斷位置也就不太難了。
離出口隻剩數尺,腳下的石闆突然到了盡頭,前方鋪地的木闆看着也有些年頭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支撐他的體重。蘇酩雙手撐開卡着兩側石牆,盡量輕地踩在一塊木闆上,雖然有輕微的吱呀聲,好在成功落腳了。他緩緩松開手上的力道,穩穩停在木闆上,并沒有什麼問題。就這樣,蘇酩放心地又邁了一步,眼前一黑。
“你大爺!”蘇酩摔在石洞裡,看到頭頂打開着的一排木栓,終于罵出了聲。
他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頭頂隻有四四方方的那一個木闆門連着通道,剩下的地方都鋪了石磚。他的第一步必然不會踩斷木闆掉下,第二步又必定會摔下來,因為那塊木闆他奶奶的就是完全沒有栓上的門!
蘇酩覺得自從進了他鄉這個倒黴地方,就一直在被各種各樣奇怪的門和通道戲耍。雖然不至于讓他有生命危險,但是也太讓人心裡别扭了。
石洞裡一絲光亮都沒有,還有一股濃烈的腐臭味。蘇酩托起火焰剛要看一下四周,就和滿臉菜色的枯瘦男人打了個照面。
“你吓死我了,”蘇酩忍住把狐火扇對方臉上的沖動,“你是被困在這裡的嗎?”
男人死死盯着他,口中時不時蹦出幾個沒有意義的音節。
蘇酩聽着心裡發毛:“你還好嗎?”
男人向他走了一步,動作歪七扭八,皮下的骨骼擰得嘎吱作響。
又是一陣惡臭撲面而來,蘇酩後退打量着奇怪的男人。在火光下,這人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眼渾濁無神,行動更是怪異。但是男人身上仍然有着很容易辨識的神族氣息,死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氣息的。
窸窣的聲音從男人腳下傳來,蘇酩心中更沉重,他将狐火脫手,四散照亮男人周身。頓時,強烈的惡心從胃裡湧上喉嚨,蘇酩捂住鼻子,不想再聞空氣中的黴味和腐臭。
男人的右腳已經不知所蹤,下半截小腿也是一片烏黑,伸出的腿骨搗着地面,發出窸窣的聲響。右腳也爛得不輕,腳上的細骨頭有一根生生從黑紅色的肉中刺出。
蘇酩快速挪開視線,壓着自己的呼吸。男人已經是這個樣子,如何能站得起來?他真的還活着嗎?神族的人,又為什麼會在妖界的他鄉被弄成這個樣子?這男人最好是已經死了,不然也太痛苦了。
男人搖搖晃晃地往前挪動着,突然擡起手向蘇酩快速攻來。
蘇酩擡手一劍刺出,那人沒有躲閃,長劍刺穿了他的胸膛。烏黑的粘稠血液甚至凝成塊狀掉落,更加讓人受不住的惡臭四散開來。被貫穿胸膛的男人仍然扭動身子攻擊,手臂擰成極為不自然角度,蘇酩覺得自己隐約能聽見骨頭折斷的聲音。
蘇酩一腳把男人踹倒在地,他卻像個人偶般直着身子又站起來。蘇酩出劍把他釘在地上,男人身軀不動了,雙手還在向上伸着,枯瘦的手臂上有好幾塊發黑腐爛的惡疽。
“是誰?”蘇酩喚出大團狐火,四散照亮了整個石洞,“控制别人打架算什麼好漢?”
石洞内隻有幾片幹草席子和另外一具人骨,并沒有活人的蹤迹。蘇酩皺着眉,用法力圍繞男人查探。男人并沒有被絲線之類的東西綁着,反而手腳内還有不弱的法力殘留。蘇酩并沒有見過類似的情況,也弄不清楚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這部分法力和男人的氣息相差甚遠,并不是男人自己的,也許有人借此操控着他。
心裡一陣惡寒,蘇酩聚起狐火,把這個可憐男人的身體焚了。
重新回到上方通道裡的蘇酩還沒能從腐爛和焦臭味中緩過來。他覺得最近自己的肚子太受罪了,本來就傷到了胃,還一直遇到讓人反胃的情況。
終于他彎腰走到了隧道盡頭,外面果然能看到天了,但地面出乎意料地近,看來他剛才待着的地方在地面之下。離無妄說過他鄉有上下兩層,這樣看來,是他的位置移動了。
蘇酩灰頭土臉,艱難地從半人高不到的出口爬出來。他剛想要深吸一口沒有臭味的新鮮空氣,眼前又是一黑,到了個木制的房屋内。
蘇酩愣愣地看着房間另頭的花窗,想要罵人都不知道面朝哪罵。
所幸這次的房屋幹淨許多,桌台上甚至鋪着淡粉的絲綢桌布,腳下地毯踩着也足夠柔軟。木桌上擺着幾隻白瓷小缽,裝滿不知是什麼的各色粉末,看着像是梳妝用的東西。旁邊打開的木盒裡整齊地擺着化妝用的毛刷,盒蓋上描着一朵盛開的牡丹,金粉仍然閃着細密的微光。
從窗子往外瞧,蘇酩發覺自己這次應該在四五層樓高的位置。木窗上的雕花線條流暢,紅木樓闆光滑明亮,每一處細節都在強調這裡的精緻和華麗。
和他想的一樣,窗戶能向裡打開,但有結界擋着,人出不去。高處的視野不錯,下面大片房屋亂七八糟的擠在地面,隻在一些細節和裝飾上能看得出人間的風格。他雖然早就知道他鄉的建造不僅是懷念人間美景,而是另有所圖,也不如現在眼見這些布局明白得更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