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濃，他鄉荒廢已久，四周連半點燈光都沒有。
蘇酩剛剛能起身走動，離無妄在一處背風的地方點燃篝火，四個人圍着火堆正式開始寒暄。
說是寒暄，蘇酩和其他兩人沒有過交集，需要離無妄搭個橋。不過，經過了之前的誤會，他們也不太好意思互相當作不認識。
“這位是秦晴，秦先生。”離無妄指着墨綠裡衣的男人，語氣很随意，甚至有一絲嫌棄。
秦晴也挑眉斜着看她，沒有多說什麼。然後離無妄突然坐正，向蘇酩示意另一個藍衣男人：“這位是琳琅，是我在人間認識的朋友。”
就算琳琅剛剛才把他狠揍一頓，在他鄉裡能遇到同行的人實在難得，蘇酩也不敢多抱怨，恭敬行禮道：“見過兩位前輩，在下蘇酩。”
秦晴撥弄着領口因奔波而稍顯褶皺的布料，笑道：“我知道你是蘇酩，至于前輩二字，我和你應該差不多年齡，琳琅更年輕，我們萬萬擔當不起你這一句前輩。”
蘇酩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不少東西：“秦先生之前見過我嗎，為什麼知道我的年歲？”
秦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瞄了離無妄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哼，離無妄啊，你的話術還是這麼厲害。”
離無妄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回去：“能被秦大公子這樣稱贊，我可真是榮幸。”
“啊？”蘇酩眼瞧着氣氛不對，插嘴道，“什麼話術？如果是指離無妄和妖族的關系，我知道啊。”
“哈哈哈，”秦晴笑意更甚，“不，你不知道。”
蘇酩向面前兩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看來她已經告訴你她是妖魔混血了，”秦晴有意無意地用手指繞着發絲，“你們來的路上，沒遇到攔路的人吧？”
蘇酩發覺離無妄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心裡莫名一緊：“沒有。”
“嗯……”秦晴微笑着點頭，“所以啊，放眼整個妖族，到他鄉這種地方還沒被攔下來盤問，除了蘇大盟主和谷梁副盟主，也就隻剩你了。”
“為什麼？”蘇酩完全不知道有這樁事。
秦晴給了他一個微笑：“蘇盟主知道在你能使用驿站之前，你需要靠步行回青丘，所以特地免了你所有的盤查。我和琳琅過來的時候，那群守衛……啧，那簡直是要從出生問到入土。”
蘇酩神情凝重地看着離無妄：“你一開始就是圖着這一點才找上我的嗎？”
“她也沒有别的辦法，”秦晴雙手一攤，“不過我很好奇她是怎麼說動你的。”
短暫的，冷場了。除開火焰爆開的聲音和耳畔風聲，四周靜得出奇。
秦晴又自己打破了寂靜：“看來不是很愉快的回憶，那不提也罷。蘇酩小兄弟，别的都不重要，你知道離無妄是什麼人嗎？”
蘇酩回想着：“魔族四令之一，妖魔混血，父親是分裂派的，難道還有别的嗎？”
“不出所料，”秦晴深深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她姓離的時候，難道沒有産生一絲絲懷疑嗎？”
“懷疑？”蘇酩被秦晴說得不知就裡，“我該懷疑什……啊？”
離無妄抱着膝蓋坐着，聽見蘇酩的一聲驚呼，把臉埋進臂彎。
“想通了？”秦晴枕着手臂靠在矮牆上，“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确的回答，就是最壞的那種情況，她爹就是分裂派前首領離聽笙，本人。”
蘇酩用掌心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繞着圈揉了不少下，終于把罵人的沖動壓了下去：“離姑娘，這難道是可以瞞着的事嗎？”
秦晴還在一旁添油加醋：“蘇盟主一直說你從不過問妖盟内政，這事要是傳到她耳朵裡，那可有意思了。”
蘇酩滿腦子都是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被蘇妲己知道，怕是要扒他一層皮。他鄉已經足夠折磨人了，不管是誰保佑都好，千萬不要再出什麼麻煩了！
“離姑娘！”蘇酩像是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楊先生什麼時候能到！”
離無妄當即擡頭回答：“不出意外的話，天亮就差不多該到了。”
蘇酩往肺裡猛吸了一口涼氣，剛才他真的感覺快要斷氣了：“那就好，那就好啊！”
“楊先生？”秦晴狹長的眼中透出一絲狡黠的光，“我猜猜，不會是千柳吧？”
秦晴這個人看上去挺和善的，墨綠襯衣和黑色大氅顯得他身形高挑，用發飾卡在耳後的披散長發讓他多了幾分文人墨客的儒雅氣息。但是才剛剛認識，秦晴的幾句話就讓蘇酩确定這個人不一般。
秦晴沒有刻意收斂身上的氣息，蘇酩很輕易就知道了他是桃樹妖，法力深厚但幾乎不會給人壓迫感。這麼一個人物蘇酩竟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幾次提到蘇盟主，似乎和蘇妲己很熟，然而妲己也從沒提起過這号人。
蘇酩很想問他是如何知道楊先生指的就是千柳，思索良久後還是沒有問出口，反而問起琳琅的事：“秦先生，旁邊這位……琳琅公子，是有什麼隐疾嗎？”
“啊？隐疾？”秦晴沒聽明白蘇酩的意思。
蘇酩指了兩下自己的眼睛和脖子，秦晴心領神會：“他啊……他原本是人族，被我帶到妖界一時還沒适應。”
“人族？”蘇酩懵住了，“難道他的氣息是半妖？”
秦晴點頭道：“不錯，是我把他變成半妖的。怎麼，你好像很吃驚？”
蘇酩難以相信，這種事，當然要吃驚的！就算他狀态奇差，一個剛到妖界沒能适應的半妖就能差點要他半條命，這效果也足夠吓人了。等完全适應了那還得了？
當然這些蘇酩不會說出來，他快速擠出一個尴尬的笑容：“我隻是聽說過有這回事，真的半妖還是第一次見。”
一直沉默的離無妄突然開口道：“不止是妖，魔其實也可以，半妖和半魔少見是因為這個過程很不容易，基本都會失敗。那些為了長生希望變成半妖的人，當然不會拿命去賭。”
“原來是這樣，”蘇酩若有所思，“那神族的點化成仙和這個有什麼區别？”
秦晴眼神訝異：“你當真不知道？”
“咳……”離無妄無奈地回答：“他恐怕是真不知道。”
秦晴苦笑道：“我簡單解釋一下吧，妖和魔是能把人族變成類似同族一樣的東西。神族的點化是能讓别族成仙。再有就是，強一點的妖和魔都能做到這個，我記得點化不僅要強，還要地位足夠高。”
“哦……”蘇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那古神能把别族點化成仙嗎？”
這句話一出口，秦晴和離無妄一齊盯着他看，目光複雜。
“怎麼了嗎？”蘇酩被他們倆盯得很不自在。
秦晴像是聽到了極為荒唐的話，憋出幾聲幹笑：“古神不行，呃，因為他們是不可能有後代的，點化成仙的也不行。可能由他們點化成仙的也會比一般的仙厲害很多……總之就是不行。”
“啊？為什麼？”蘇酩心裡突然一擰。
秦晴似乎不是很想說這個話題，隻含糊道：“可能天帝認為古神那種級别的家夥，應該隻少不多吧。”
見秦晴無意細說，蘇酩也很識趣地沒有繼續問下去，換了一個話題道：“秦先生又是因為什麼到這裡來的？”
秦晴恢複一臉和氣，笑道：“雖然我不想管那麼多破事，但是說到底林海和我有些關系，有些事還是得管管的。”
蘇酩剛要問關于他鄉的事，秦晴伸手示意他打住：“差不多了，我都累了一整天了，先歇會。兜兜轉轉頭都大了，一個時辰以後我再畫地圖。”
秦晴靠着身後的一截矮牆閉目養神。蘇酩一轉頭，琳琅已經盤腿坐着睡着了，離無妄還枕着腿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酩有些擔心，小聲道：“萬一我們又被分開怎麼辦？”
離無妄看上去也有些疲倦，低聲道：“我們四個現在用法力暫時連在一起了，沒那麼容易被扯開。況且，自從天黑我就沒聽見過那該死的琴聲，看來人家也休息了。”
蘇酩安心不下來，再者劇烈的心跳仍然沒能緩和多少，一時睡不着，于是他順理成章成了留着守夜的人。
月色漸暗，夜風徐徐吹來，蘇酩也趁着不可多得的空閑時間稍微放松緊繃的神經，一個時辰如輕風一般很快就從指尖和發梢拂過消失了。
蘇酩忽然又想起在荒原時，薛常也是看着幾個人睡着，不知他當時的心境是否也是這樣。
最先醒過來的是琳琅，他的動作極輕，蘇酩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已經睜開了眼。這個人不聲不響地在原地坐着，夜風輕柔吹拂着散在背後的頭發，耳墜上的細小銀飾搖晃着，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蘇酩此刻心平氣和地看着琳琅，才發覺離無妄的形容出乎意料得準确。琳琅眉眼溫柔，即便他現在面無表情，也能從這張臉上看出哀傷，仿佛他一直懷着悲天憫人的沉重心情。但是那雙始終有水色的眼眸中藏着深重的殺意，如此敏銳鋒利的目光不是普通人會有的。
“是不是很好看？”不知何時離無妄已經醒了，她見蘇酩正盯着琳琅，露出得意的笑容，“妥妥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