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誇張地說,這些瘋狂飛旋的石塊砸在身上劇痛無比。手臂和腿這些地方,被砸一下就可以直接宣告骨折。
蘇酩實在沒有力氣施法防禦了,隻好躲進秦晴撐開的護盾裡。林海不知去哪了,不過眼下這個情形來看,就算林海站在前面幾十尺的地方,他們也看不見人。泥土沙塵堪比大霧,把他們四個人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每當蘇酩覺得他們快要打赢了,林海總會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怖玩意打擊他的信心。看這遮天蔽日的沙石,蘇酩心想這次林海是真的動了殺心。他不太明白林海的意思,他确實喝過賽拉弗的血,可能還喝了不少,但是稍微動點腦子就該知道這些血又不會跑到他的血管裡!那林海為什麼要說他流着古神的血?
難不成他也和微生一樣聞出了賽拉弗的味道?
蘇酩思索着,那也不太正常……微生憑什麼能在他的血裡聞到賽拉弗的味道?蘇酩之前從沒仔細思考這個問題,現在突然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别發愣了!”離無妄猛地一拍他的肩膀,“抓緊再使一次剛才那種招式,秦晴快撐不住了!”
蘇酩也頭疼得很:“我真的沒騙你們!我确實不知道剛才怎麼了!要是能解決問題,我怎麼可能憋着不動手啊!”
“行吧,我信你,唉——”離無妄長歎一聲,“我其實圖騰也不夠熟練,不然還有辦法。這也不能怪我,圖騰那麼難,有幾個人能真的熟練啊……我瞧着麒麟的圖騰用得還不一定比我好!”
“圖騰這麼難嗎?”蘇酩瞧着之前那三個巨大圖騰已經足夠氣派了,居然隻能算不熟練的。
離無妄嘴角抽動兩下,苦笑道:“怎麼說呢,如果你自打出生就長了四條胳膊,當然能自如地用它們。但是等你長大了之後再多安上兩條胳膊,那就不一樣了。圖騰就是這種玩意,它相當于多給了咱一具副軀體,難就難在協調上。”
“哦……”蘇酩若有所思,又問,“那為什麼不能出生開始就學呢?”
“哼,你問到點子上了,”離無妄皮笑肉不笑,“我也很想問問天帝,為什麼西方人剛出生就能學飛,我們就非要法力足夠了才能學圖騰。”
“原來是這樣。”蘇酩心道難怪賽拉弗從沒提過圖騰,這東西是天帝給東方的饋贈,西方人自然用不出來。
“喂!”秦晴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們兩個怎麼還聊起來了?先好好想想怎麼活着出去行嗎!”
“你閉嘴!”離無妄斜了他一眼,“你撐不住了我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多拖一會,隻要——”
離無妄突然愣住,随即放聲大笑。
蘇酩看她頂着滿臉泥污血迹狂笑,心裡很害怕,莫不是終于憋瘋了……
“大爺的!終于來了!”離無妄從腰間扯下一卷沾灰的布,鋤地一樣地在碎石上展開。
随着布料上畫着的圖案完全鋪展,一道微弱的青光從符文上溢出。蘇酩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他們苦鬥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然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熟悉的聲音還沒來得及說清一個字,就淹沒在了呼嘯的狂風中。
嗯?
離無妄吞着口水,顫聲道:“剛剛……是不是有個人影閃過去了?”
蘇酩盯着昏暗的狂風沙石,徹底爆發了:“你的傳送陣為什麼鋪到護盾外面去了!啊?”
可憐的麻布在護盾外頭很快就被撕成了碎片,另一角還被離無妄攥在手裡。她整個人都在顫抖,連蘇酩的話都視若無睹。
秦晴顯然還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他瞧着離無妄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剛剛什麼影子過去了?”
蘇酩氣得說不出話,離無妄抖到說不出話,一直沉默的琳琅開口道:“剛才千柳來了,然後飛了。”
“我……你……”秦晴的手也開始抖,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縮成一團的離無妄,“你厲害啊!”
蘇酩焦急地看着護盾外,可是煙塵遮住了遠處的所有東西。好在沒過多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從漫天沙石中出現。
楊千柳還是穿着那件黑色長袍,袖口下擺的邊緣縫着一層灰白的方勝紋樣。唯一不同的是袖口和下擺已經碎成了破布條,在狂風中絕望地抖動着。
終于,楊千柳踏進了秦晴的護盾範圍。蘇酩定睛一看,他嘴角還有沒擦掉的血迹,紮成高馬尾的長發胡亂散在衣服上。總體來說,非常慘。
“這風就是你們的對手起的嗎?”楊千柳似乎沒怎麼在意剛才的破事,“真的是林海嗎?”
離無妄顫抖着擡起頭,又顫抖着抹掉擠出的眼淚,道:“對,就是他。”
楊千柳快速掃視了一圈眼前的情況,笑道:“琳琅師兄、秦先生,你們怎麼也在?”
四個人都灰頭土臉,不過楊千柳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輕笑着擡手,滿城狂風驟然止歇。
磚石碎瓦像是被牽引着,在半空聚成兩條長帶,落地化作兩堆碎石丘。
蘇酩驚訝于眼前的景象,整個他鄉幾乎被風暴夷為平地,隻剩城牆還堅強地立着。等他再一轉頭,身邊的楊千柳已經變了樣子。
黑色的衣服變成了一條垂到腳踝的霜色交領長袍,衣邊用彤色絲線繡出朵朵雲紋。長袍左右從大腿處分開,底面是素色的長褲和布靴,這種設計大約是為了更方便動武。上半身的設計也不像他一貫的文人打扮,窄袖外套着素色護手。彤色交領一直延伸到腰帶處,在素色腰帶上點出零星的淡紅雲紋。
青鸾的形象和蘇酩預想中的有些差距,他以為青鸾應該是喜歡高馬尾的,但此刻青鸾的滿頭白發披在身後,沒有一點裝飾。以前蘇酩在他身邊學劍的時候,他就紮着高馬尾,穿着鳥羽裝飾的青衣。
現在這一身白色帶紅裝飾的衣服,實話說,蘇酩從來沒見過。他有些疑惑,青鸾不該穿青色衣服嗎?
不過這些都不是現在該糾結的問題,蘇酩順着青鸾的目光看去,林海就站在不遠處。
“師叔。”林海的表情非常複雜,看不出究竟是何種情緒更多一些,也許是恐懼,可能是憤怒,也有可能是自責和一些别的什麼。
青鸾的眼神仍舊溫柔,話中也聽不出怒氣:“為什麼要帶走昔音?”
“師叔……”林海的目光躲閃,“我不能放手。”
“可是——”青鸾的話被林海打斷。
“師叔,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讓你們帶走他!”林海突然攻過來,長槊的尖端瞬間近在眼前。
蘇酩甚至沒能來得及反應,這一刺帶起的風已經撲到他的臉上。他轉眼看去,銳利的槊尖頂在青鸾的右手食指上,再不能向前分毫。
青鸾的動作輕柔而自如,就像在普通地示意旁人噤聲。即使長槊離他的面門不過一寸,這一擊注定不會傷他半分。
愣在一旁的蘇酩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和古神的差距,這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随着青鸾把手放下,林海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退。他重重地摔在石堆裡,砸得碎石橫飛。強如林海,現在也是滿臉血迹。他撐着手坐起來,鮮血從嘴角滴落。青鸾一人緩慢走到他身前,擡手将要給出最後一擊。
蘇酩和其他三個人留在原地,與其說他們不願意和青鸾一起,倒不如說他們根本沒有理由與古神同行。就算青鸾的脾氣非常好,待人總是很和善,從古神身上散出的些許威壓已經足夠讓他們心裡不自在。
半晌後,秦晴幹笑道:“不愧是古神青鸾哈……”
離無妄似乎被這句話點醒,急忙邁起腿,跑去結界方向尋她的貓咪。
蘇酩看着不遠處的林海,他不知道青鸾是不是真的要殺了林海,但他還有疑問,總覺得林海不能現在就死了。
深呼吸幾次後,蘇酩走向石塊堆,他逐漸可以聽到青鸾和林海的對話。
“你恨我嗎?”青鸾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林海擡頭看着不可違逆的古神,他想回敬一個冷笑,可是他做不到,苦澀總是從嘴角和眼中流出。
“你應該恨我,”青鸾輕聲道,“當年我們明明知道你們都是無辜的,可還是做了劊子手……我更是差勁,自己不願意動手,最後居然還要微生代替我行刑。”
林海緊皺着眉頭,任是有多少話,如今都說不出口。将死之際,林海的嘴角竟露出了一絲微笑。
青鸾緩慢将手放下,又道:“你不會死,也不應該。”
“我真的該恨你……”林海咬着牙,将身下的石闆抓出了幾道深深的血色指痕,“他們死了之後……什麼都沒有了,我也好,還活着的其他人也好,全都不剩了!”
“麒麟……”青鸾垂眸看着他,滿目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