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新洲似乎早就料到蘇酩不服,并無反應,隻繼續講道:“誰都知道,正元之前無紀年,正是天庭建立之後,才有了明确的年月記錄。天庭是第一個有秩序的組織,那個時候東方的妖族和魔族都還算不得一股勢力。西方……那群瘋子一樣的信徒結成大大小小的集會。在天庭眼中,零散的小部落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慢悠悠的講述,就像在閑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建立之初正是天庭最鼎盛的時候,他們就是古神之下的最高點。後來各族的勢力慢慢出現。”
“那也不能不把其他人當人。”蘇酩知道天庭建立最早,是最早統一一方的勢力。
“天庭本來隻是傲慢,也沒有欺淩别族。”宇文新洲像是在回憶,回憶四千多年之前的舊事,“直到第二次西征,西方打破了天庭長久的美夢。”
西征?蘇酩從來沒聽說過。他最近已經差不多習慣了,天庭想說的就說給他們聽,不想說的就藏起來裝作不存在。
蘇酩兩手一攤:“我沒聽說過西征。”
“東方似乎是叫西征,西方那邊更多稱其為聖戰。”宇文新洲輕輕歪頭示意。
這下蘇酩就明白了,聖戰他聽賽拉弗說起過,據說是極其殘忍的東西方的對決——由創世主要求的,每隔一段時間舉行的最大的比試。
說是比試,其實就是強制性開戰。目前西征已經進行過兩次,每一次都是血流成河,死者不計其數。賽拉弗每每說起都會冷笑,說這就是審判者強行幹預世間的手段之一。
“第二次西征,雙方都沒有古神參與,也就是說,最能看出雙方的真實水平。天庭輸得很難堪,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們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宇文新洲的神情甚至帶着點點譏諷,“為了維持表面的風光,傲慢逐漸變成壓迫和欺淩。如今他們也有人想打仗,大概是想徹底把遮羞布撕開,這也算是好事吧。”
承認自己的無力,以求迎來改變,确實是好事。蘇酩若有所思,又道:“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又做不了什麼。”
“你如今也不是閑人,以後也會參與到亂七八糟的勢力争鬥裡,應該知道這些。”宇文新洲無所謂地笑笑,“但願等你到戰場上,不會覺得殺敵有多麼光榮。”
“嘁,殺人從來都不是光彩的事。”樓下的宴席基本結束,蘇酩又一次起身欲走,“得了,飯也吃過,我先走了。”
“留步。”
第三次了,他不明白宇文新洲為什麼執着于留他在這坐着,他們又不會聊家常。大半時間都在幹坐,沒意思呀!
“不留了,我還要去找小遠。”蘇酩鐵了心要走。
哪知宇文新洲又道:“等會閻王也會過來,我已經讓朋友去請了。”
“啊?”蘇酩腳步一頓,轉身就想伸手揪人的衣領,“你到底想幹嘛?”
他的手在半空遲遲沒有放下,他知道沒必要在神族招惹宇文新洲,也保不定會不會有嚴重的後果。
三次想走沒走成,蘇酩極度郁悶,雖然宇文新洲說的話還挺對的,可他糾纏不休實在煩人。
蘇酩一邊納悶一邊看着下面戲台又開始上人,滿廳賓客竟沒有人離開。他猜的沒錯,夜宴隻是開始,吃完飯才是真的要開始慶祝。他如果乖乖在外面等着,那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進來。
沒過多久,三個人走進大廳。蘇酩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閻遠被請來了,門外的夥計根本不敢攔着。除開閻遠,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人,蘇酩仔細瞧着,兩人皆身着玉紅外袍,從繡紋裝飾來看,地位一定不低。
直到三人推門進入雅間,蘇酩都沒想好該怎麼解釋自己被宇文新洲逮住這回事。
“天書前輩……小白?你也在啊……”閻遠顯然十分尴尬,看上去他和另外兩人也不是很熟。
蘇酩尴尬地笑笑,好在兩人沒有一個理他。宇文新洲起身道:“難得能請你來一趟,不介意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本來亥時之前就不能回去。”閻遠略帶防備地看着另外兩人,“不過天書前輩為何要這兩位帶我過來?”
宇文新洲輕笑道:“驚着你了,他們是我的好友,正巧與你一同赴宴。”
說罷,他又轉身對蘇酩道:“閻遠認得他們,你可能不認識,這二位是羲和羲炎姐弟。”
人他确實不認識,但羲和的名聲他有所耳聞,好像是金烏之類的說法。
他們除了和宇文新洲簡單寒暄幾句就沒再說過話,自顧自坐着喝茶。如此當然遂了蘇酩的意,他本來就不喜歡和陌生人噓寒問暖。
“挽姐,琵琶帶了嗎?”宇文新洲看戲台上的歌舞表演快要結束了。
女子擡眸輕哼道:“今年沒有新的琵琶收藏了?”
宇文新洲苦笑着搖頭:“沒有,今年的事有點多,沒來得及。”
外頭傳來敲門聲,兩個堂倌推門進來,挨個行禮後把角落裡的筝擡了出去。宇文新洲對閻遠輕笑道:“差不多了,今天我叫你來也不為别的,紫杉曾在這留下一曲,你該聽聽。”
女子和宇文新洲兩人跟着堂倌出去,隻留三個人在雅間裡沉默無言。閻遠受驚不小,蘇酩小聲解釋道:“閻紫杉曾經在這裡即興寫過一首曲子,是叫……好像是《燈下月影》,講花燈宴的。”
“竟然有這樣的事,我沒聽父親提起過。”閻遠緊盯着空出來的戲台和台下興奮的觀衆。
聽何樓主提到,閻君山沒有答應登台的請求。也許在他眼裡,弟弟登台獻藝并不是好事吧。
“他知道……”樂音流轉之時,閻遠情緒愈發不穩,“他知道啊……”
蘇酩伸手輕拍閻遠後背,疑惑道:“他知道什麼?”
閻遠猛地坐直身子,一把按着蘇酩肩膀,兩人近到幾乎迎面撞上。閻遠顫聲道:“引魂法術需要對魂魄和術法有些許了解,偏偏小叔叔死得太早太突然,并沒有關于他法術的記錄。”
“這……”蘇酩突然覺得恐慌,“如今閻紫杉的殘魂還沒找到,宇文新洲就打算通過合奏告訴我們閻紫杉的些許法術形式?”
閻遠點頭道:“正是,引魂術沒落已久,天書為何連細枝末節都清楚?”
宇文新洲身上的疑點太多,年歲太大的人總會有難以捉摸的地方。蘇酩已經不糾結了,打算乖乖等人親口和他解釋。
和鳴聲起,整個大廳裡的人都沸騰了。他們拍着手捶着桌,又很快安靜下來不打擾演奏。
蘇酩不懂樂理,卻聽得出曲中熱鬧背後隐藏的愁緒。仿佛是歡鬧平息後的落寞,又像是笑容底下未聲張的悲哀。
他不過聽個熱鬧,閻遠早已淚如雨下。蘇酩自知無法安慰閻遠,隻暗中瞧着宇文新洲。看起來百無聊賴的人終于在此刻帶着感情,他撥動琴弦,就像獨自回到了兩千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旁邊的女子并沒有他那般感觸,她素手奏響琵琶,面容平靜。
“閻紫杉,也是你們的好朋友吧?”蘇酩大概能猜到,于是向坐在一旁的男人詢問。
男人目不轉睛,随口應答:“嗯。”
“你好,在下蘇酩。”既然是宇文新洲的好友,蘇酩再隐藏身份也沒有意義,于是直說,“敢問……”
“不必和我套近乎,我還沒有和你熟絡的打算。”男人仍然不正眼瞧蘇酩,“都快打仗了,我還不至于跟一個可能在戰場上見面的人交朋友……雖然姐姐應該不會同意。”
蘇酩心下一緊:“天庭要你們出戰?”
“我們早就不想摻和,還得看天庭那邊怎麼說。”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煩,“就算不喜歡,還請你安靜聽。燈底現月影……紫杉早就看出來天庭在衰落。不僅看出來,還非要說出來……果真很像他的作風。”
他自顧自說完,又轉向蘇酩:“蘇盟主,等戰争結束,我應該會對你有些興趣。不過現在先讓我安靜一會吧。”
男人這會瞧着并不像要拒人于千裡之外,更像是單純地為曾經的好友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