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戟又一次飛向半空中的人,冷透的空氣似乎都要被擦出火花來。
某個瞬間,蘇酩突然意識到,沈榮蔚對他如此深的恨意,源頭或許就是賽拉弗。而賽拉弗本人在天上巋然不動,靜靜候着長戟破空而來,穿過身軀,又逐漸飛遠。
鋒利的兵器毫無阻隔地從賽拉弗前胸透過,就像那裡不是血肉骨骼,而隻是與周圍别無二緻的空氣。
“呼……”蘇酩輕哼出聲,他從不知道賽拉弗還有這個本事,看來平常切磋時賽拉弗還是留手了。
長戟飛過一圈又回到沈榮蔚手中,看上去他還準備攻擊第三次。一直像幅畫一樣紋絲不動的賽拉弗終于扇動翅膀,反是驚得沈榮蔚不敢輕舉妄動。白到發亮的羽翼在風中微動幾下,突然不見蹤影,賽拉弗随即墜落,在衆人的驚呼中穩穩落地。
蘇酩不知道賽拉弗落下來要做什麼,但如果換作是他,從同樣的高度直接落地,就算屈膝緩沖也一定會瘸。
也不知是誰帶了頭,原本站在蘇酩周圍的人全都退遠了,現在離他最近的人居然是沈榮蔚。
不出所料,賽拉弗果然是直向他走來。蘇酩雖然不害怕,也覺得不自在,他不知道眼下是該以兒子還是妖盟副盟主的身份開口,就像工作的時候遇到長輩一樣怪異。
蘇酩早就知道賽拉弗惡名在外,從餘光裡看到人群都在後退也算正常,但他什麼都知曉,該失落還是一樣失落。
“你的衣服怎麼了?”賽拉弗伸手捏起挂在蘇酩肩頭的一塊爛布,已經連原本的顔和色花紋都瞧不出了。
蘇酩幹笑着,悄悄扯動衣角,試圖讓衣服能顯得略微平整些:“這……你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過來的吧?”
“灰頭土臉的,挨揍了?”賽拉弗神色如常溫和,似乎沒打算和他公事公辦。
他想随便糊弄過去,本來完全可以忽略的疼痛突然又重起來,渾身都疼。沈榮蔚剛剛逮着往他腦袋和胸口揍,如果不是他卯足勁防禦,真有被打死的可能。蘇酩突然覺着委屈得很。
如今在場的就這麼些人,能傷到他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蘇酩相信賽拉弗能看出來原委,但他和沈榮蔚之間的仇怨,還是由他自己親手解決比較好。
既然現狀不甚緊急,蘇酩也放松下來恢複更深處的傷。他一邊擰着脖子一邊看沈榮蔚咬牙切齒,連正常的表情都不會做了。從常理來講,沈榮蔚應該不會和賽拉弗動手,會有生命危險還是其次,如果他再主動挑釁,視做天庭要和死域開戰也不過分。目前最合适的舉措是收兵回去,兩頭都先歇着。
但是!幾次交手下來,蘇酩深知沈榮蔚确實不是正常人,剛剛他才對米迦勒動過手。如果是這個家夥,他沒準真要和賽拉弗開打。單看沈榮蔚眼下暴起的青筋就知道,他現在不是一般的憤怒。看上去,挖他祖墳也不過如此了。
在賽拉弗長時間的無視之下,沈榮蔚的臉就像曬幹的棗一樣又紅又扭曲。蘇酩知道賽拉弗故意不看其他人,為的是盡可能減少對外的影響,不過旁人未必這樣認為。
“哼哼……咳!”
瞧着沈榮呲牙咧嘴的誇張模樣,蘇酩實在沒忍住笑,哪知當即又是一口血噴出來。内裡的損傷比預料要重,胸口陣陣絞痛,大有血液逆流的感覺。
受傷之初沒什麼感覺,一放松麻煩就來了。他快速施法修複,亂七八糟的疼痛再一次湧來,直疼得他天旋地轉冷汗不停。
“疼?”賽拉弗右手按上蘇酩肩膀,片刻後微皺眉道,“怎麼可能不疼?渾身上下沒一處正常,虧你還能繼續打架。”
蘇酩沒有吭聲,隻是越來越委屈。
“賽拉弗!你又來了!”沈榮蔚似乎終于想好說辭,開始怒吼,“西方這次又想幹什麼!我可不會再怕你了!”
“呃……嘶……”在幫助下,蘇酩終于沒那麼疼,也稍微清醒了些。他相信沈榮蔚口中的不怕是真話,但是如果再繼續下去,他可能要失去親手報仇的機會了,“要點命行不行……”
話剛出口,蘇酩就意識到,他這句不能更實誠的話在沈榮蔚看來可能是挑釁。
果真,沈榮蔚七竅生煙,提着戟就刺過來。
賽拉弗目不斜視,連應對的動作都沒有,隻低聲慢道:“昭武真君。”
兵刃沒到跟前就被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攔下,尖銳的碰撞聲後,沈榮蔚借力回撤,重新拉開距離。
“你可知再一再二沒有再三。”賽拉弗轉頭看去,目光所至人群接連退遠,隻有沈榮蔚一人怒目圓睜,似要和他不死不休。
賽拉弗收起笑意,對身前人輕聲道:“他擺明了要和我作對,克裡斯,不用攔着。”
克裡斯收回劍,起身退到一邊。
“克裡斯?你當真是克裡斯托弗。”沈榮蔚打量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感傷轉瞬即逝,随後愈發憤恨,“你的變化還真是大,難得我覺得西方還有能入眼的人。怎麼,你放着聖殿守衛團長不做,跑去當賽拉弗的寵物狗了?”
蘇酩不滿地皺眉,惡毒,太惡毒了。克裡斯到死域之前是什麼人,做什麼事,這個他不清楚,但克裡斯平常沉默有禮,實在不該被如此貶損。聽起來這兩位以前認識,不知道克裡斯又是哪裡招惹到沈榮蔚了。
被這麼指責,結果克裡斯本人什麼反應都沒有,比遠處林子裡的樹站得都直。
蘇酩悄悄轉頭看周圍人的動作,克裡斯的到來無疑讓本來就沉重的氛圍更不對勁。他東張西望,很快和郎阿甯對上眼。郎阿甯似乎有話想說,手腳并用又比口型,很快蘇酩就看懂了,郎阿甯也希望雙方的僵持快點結束。眼下天冷,士兵有些還帶着傷,一直杵着不是辦法,萬一又打起來,賽拉弗豈不是有可能造成更大的破壞?
蘇酩小聲提醒:“既然打不起來,不如就到這裡?”
“我當然想就此收手。”賽拉弗轉眼看着沈榮蔚,“沈真君想怎樣?”
“媽的!你不來,我今天一定宰了這隻狐妖!”沈榮蔚破口大罵,“不能就這麼算了!西方沒資格插手我們的事!”
“哈哈……”蘇酩滿臉無奈地擰着手腕子,說來說去都是想弄死他,實在沒什麼新意。看來沈榮蔚想不出更有意思的話來罵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示威手段了。
賽拉弗不怒反笑。蘇酩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可能要出事。
“可我已經在這了,你還三次想傷我。”賽拉弗稍仰頭,“我不介意讓手底下的孩子們陪你們玩玩。”
“想殺你是我的事!和天庭無關!”沈榮蔚當場打斷,“你有什麼就沖我來!”
四下無聲,賽拉弗的目光越過沈榮蔚,落在遠處的天兵天将身上。他并沒有看向具體某個人,隻掃視一片,将散亂的兵陣收入眼底。深坑血污、死屍殘甲……滿眼狼藉。
“沈真君不想牽連天庭,可我隻是想來給兒子撐撐場面,不幹西方的事,你卻不樂意了。”賽拉弗的語氣逐漸顯現不悅。
蘇酩很少見賽拉弗笑意全無,更沒和賽拉弗一起上過戰場。如今他站在旁邊,頭一回親身感受到直逼心頭的壓制力。
整片土地愈發安甯,似乎連風都停了。旁人的竊竊私語突然沒了掩飾,許多不堪入耳的詞句如同近在咫尺。蘇酩心中驚動,聽着衆人從上到下把所有人都罵了一通,聽着一些傷者拼命壓低呻吟,也聽着有人連喘氣都盡可能輕。更多人在沉默,沉默地看眼前的鬧劇,沉默地聽身邊人罵天罵地。
蘇酩早猜到不會有人覺着賽拉弗的到來是好事。讓他覺着新鮮的是,被罵的不單單是賽拉弗和他,上至創世的天帝,下至泥土裡的一個小坑,人們對萬事萬物都不甚滿意。
事實上,罵賽拉弗和罵沈榮蔚的人數甚至沒有多大差别。人總是看着眼前,無論是惡名遠揚的西方古神,還是直接造成他們傻站着的現狀的沈榮蔚,在大多數人眼裡,差距其實沒那麼大。
遠處衆人沒有察覺,但近處的沈榮蔚一定也感到沉重的壓力。從表情可以看出,沈榮蔚深知一點,如果賽拉弗動手,真會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