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架吵得莫名其妙,二狗子曾親口承認自己要飯,昨天夜裡還好好的,怎麼今天會有那麼大反應?
過了氣頭,夏折薇權當自己實在舍不得放過親自砍價的那些布料,拉下臉回去那家店中,二狗子果然不在。
“掌櫃的,你可知我那同伴去了何處?”
“……忙着迎來送往的,這我還真不知道。”
晴空萬裡,依依楊柳在金色的陽光下蕩悠出道道碧弧。狸貓打着哈欠伸完懶腰,撲弄低飛的粉蝶。
“飲子!香飲子!三錢一碗!生津止渴!老少鹹宜!”
春風送來淡淡茶香,琥珀色的茶湯在白釉黑花的瓷碗中閃耀着銀斑,随着茶客急促的吞咽聲逐圈消逝,最後隻餘下一聲滿足的喟歎。
夏折薇舔舔緊繃的嘴唇,停下酸脹的腿腳,單手抱緊懷中的布匹,反手擦去額頸滲出的汗珠,漫不經心将視線從身旁匆匆經過的小轎和馬車上挪開去。
再走不到半個時辰就到家了,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跟爹娘解釋,實在不行便隻能坦白。僅僅是這樣想想,她前進的腳步便越發沉重起來。
路再長也有盡頭,薛勤娘撚着麻繩,見她獨自回來,“回來了?二狗子呢?你倆不在,我今天忙得腚都沒沾過凳,飯馬上就好。”
家裡也沒有。
二狗子真走了。
也是,他有手有腳有學識,如今不愁食住,哪裡還需要在她們這座小廟檐下低頭。
夏折薇喉頭發澀,做好了被阿娘唠叨、阿爹臭罵的準備:“他……不會回……”
“你這孩子,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有了錢也得省着點花。”薛勤娘看向她的身後,半喜半嗔道。
崔皓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放下,抿唇笑笑,并未答話。
夏折薇沒想到他還會回來,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回來,哂笑一聲,自顧自抱着懷中的布回房去了。
薛勤娘:“正要問你買肉買哪去了,原來是在二狗子這兒。瓊瓊?你去把它洗幹淨切了。孩子,拿着這麼多東西累壞了吧?快坐下歇歇。”
夏候昙才給姊姊夏折薇端去涼茶,聞言小跑着出來,取肉去忙了。
族中如她這麼大的孩子,鮮少有做這些事的。望着她勤勞如小蜜蜂的身影,崔皓問:“伯母為何要叫她瓊瓊?”
薛勤娘翻炒着鍋中的野菜:“說來慚愧,家裡着實有些窮困,自打生瓊瓊後便更難了。乳名原是喚做窮窮,被沈家小子和薇薇一起做主改了。具體是哪個字我也不認得,左右還是那個音,改不改也沒什麼所謂。”
窮和瓊念起來一緻,意味差别可就大了。
崔皓靜坐着聽她絮叨家長裡短,雙手交叉,右手食指無意識地在左手手背上連敲三下。
除卻常吃的菜飯,那盤有肉的菜肴,一大半都被薛勤娘裝進了籃中,“你和仲新在田裡用吧。”
崔皓不甚在意,輕輕“嗯”了一聲,餘光中瞥見夏侯昙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的籃子,連咽了數口唾沫。
一百二十錢能買一斤肉,買兩斤半花了不過三百文。
在他看來不值一提,可按照夏折薇一十五文可使一人活一天的标準來看,已是相當大的手筆。若非親曆,他窮盡一生亦難想象得到。
哪怕初遇時她便猜得他非尋常叫花,說那話的本意也與京中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不同。他可以目下無塵不将幾文錢放在眼裡,卻不該曲解輕視她,他欠她一聲道歉。
崔皓将飯送至地頭,随夏老二幹了一下午的農活,哪怕依然光着膀子,仍希望夏折薇會來田間幫忙。稍稍有些風吹草動,他都會擡頭去看,卻沒始終沒等到夏折薇出現。
回來沐浴後,他刻意素着一張臉,坐在夏折薇每晚必會經過的地方守株待兔。
今日飲水多了,夏折薇出了房門,直奔茅房,“好狗不擋道。”
小呆本卧趴在院門口,支棱起來耳朵聽了聽,狂甩着尾巴朝她奔來,嫣粉的舌頭火苗般跳動着,說不出得可愛。
它找的是她不是他,可她說的此狗非彼狗。崔皓忍住沒躲,默了默,“我們聊聊?”
夏折薇不看他,蹲下身将小呆從頭摸到尾,抱着它的脖子蹭了又蹭,待過夠了瘾頭,昂首闊步小解去了。
“今日我不該那麼說你。”她再次路過他時,崔皓果決道。
夏折薇停下腳步,他在月下披發而立,美豔得像是戲文中化人的狐狸,此刻纖長的手指水仙般展着,似帶着股淩波而來的清韻,“這是歉禮。”
躺在他掌心的,是對閃閃發亮的素銀耳環。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錢需花在刀刃上,懂事二字是贊賞也是枷鎖,大山壓住物欲的芽兒,它見不得天日說不出口,便跗骨生長刻入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