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問還好,問了比不問還要讓人難堪。崔皓悄悄紅了脖頸,臉熱得能煎熟雞蛋。偏生那雙純真無邪的眼睛還直直盯着他看,他不能不答話。
崔皓隻覺得自己此刻比當初被死對頭當衆落井下石嘲笑還要來得難堪,幹澀答道,“我沒事,吃你的飯。”
第二碗鹌鹑馉饳兒吃得沒滋沒味,始作俑者付完錢,沒事人一樣拉着他去買龍鳳花燭,照例讨價還價一通,可這次掌櫃沒給讓利。
“小娘子,大喜之事圖個吉利,二百九十九錢,愛久久,真不好給你打折。你看看咱們這做工!遊龍戲鳳,龍鳳花燭,嘿!真是活靈活現呐!”
她們倆半路夫妻,要什麼愛久久?夏折薇失了耐心,小臉瞬間一垮,有一下沒一下摸着腰間的算盤珠,隻等掌櫃誇完就告辭。
崔皓看在眼裡,莫名覺得好笑,“幫我們拿一對吧。”
夏折薇皺眉仰臉回看他,“你少爺脾氣又犯啦?”
崔皓伸手将她的頭轉回去,“犯不着再跑一家。”
夏折薇繼續往回扭,“去别家買對普通的紅燭糊弄下就行了,差不多一百五十錢就搞定。”
崔皓也跟着按她的頭,“這家旁邊就是筆墨鋪子,買些筆墨紙硯,我随便抄幾頁書便能賺回來。”
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激得夏折薇寒毛直豎,一心想躲開他的桎梏,嘴上胡亂應了。
一切置辦妥當後兩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趕,她才想起要問他:“我家裡沒書啊?你拿什麼抄?”
叛逆出離後,他自甘堕落,流浪街頭,從未想過如何謀生。現下在夏家待着,将一家四口素日裡如何困窘看得分明,早就有些看不過去,既要扮她外子,自是要像樣些的。
想歸這麼想,崔皓答道:“我自有主意。”
夏折薇若有所思:“二狗子,不,子炜,你不會是過目不忘吧?”
小呆飛撲過來,興奮得圍着她打轉,崔皓默默擡腳躲遠了些,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何以見得?”
是啊,說不定他隻是學東西學得快,又恰巧會背幾本書。夏折薇沉默了。
院中薛勤娘将撚好的麻線收攏纏好,“回來了?東西可置辦齊了?”
夏折薇點點頭:“辦妥了,隻花了兩千多錢。”
薛勤娘笑着搖搖頭:“本就一切從儉,可你這未免也太省了點,二狗子就不會有意見?”
夏折薇橫他一眼,“他敢!”
崔皓無言,将手裡提的大包小包往肩上一扛,當先回屋去,與暗中觀察的夏候昙打了個照面。
夏候昙很明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進正屋,蠟黃的小臉上寫滿慌張,遽然垂下頭去,抖手将左手裡掃好的蠶糞放進蠶室,反将右手裡的桑葉拿了出來,“忙”得不可開交。
他放好東西,不習慣這樣閑着,幹脆經過各自忙碌的娘仨下田去了。
夏老二對他的識相相當滿意,往日多多少少會罵幾句,這日下午堪稱和風細雨。待忙得差不多了,他整整頭上戴的草帽,手裡盤着一對骰子,心情很好地問,“咱們爺倆晚上整兩盅?”
崔皓點頭應了。
夏老二滿面春風,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走走走!不幹了!随我打酒去!”
晚間飯桌上,薛勤娘勸道,“仲新,先别急着喝酒,你倆先吃點兒飯墊墊再說。”
夏老二擲骰子的動作一頓,“去去去!爺們兒間的事情,你這婆娘别管那麼多!”說着,又給二狗子滿上一杯高粱酒,“好孩子,咱爺倆繼續喝!”
阿爹高興成這樣實屬罕見,連阿娘的話也不好使了,說不定二狗子真是狐狸變的。夏折薇低頭吃菜,本想再踩他一腳,又想起今日在馉饳兒攤的事,因而換做拍他大腿。
崔皓正專心哄夏老二開心,驟然被拍,面上仍同他笑着,私下裡左手和夏折薇鬥得不可開交,最後實在有些煩了,索性捉住她的手不放。
夏折薇顧不得吃飯,狠狠瞪他一眼,夏候昙吃得正香,見姊姊忽然這樣,疑惑地在兩人面上掃來掃去。
夏老二陶然而醉,說話間酒氣熏天,“要我說啊……”
仲新想要兒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深知他今日為何這般高興,薛勤娘無奈笑笑,眼尾泛起酸澀的紅來,慌忙垂下頭去,“我去看看蠶室怎樣了。”
夏候昙從姊姊和二狗子面上看不出來什麼,吃了幾口飯,想到什麼似的蹲下身去,看到兩人緊緊交握的手,急得上手去掰。
薛勤娘收拾好心情重新出來,夏老二醉倒在桌上呼呼大睡,夏候昙小牛犢般梗着脖子,抱着夏折薇不放,“姊姊是我的!”
夏折薇哭笑不得,“昙昙,真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