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确實不是真夫妻,甚至“男”不男,“女”不女。
莫非被他瞧出來了?
王端遠:“王娘子,我有一個朋友,最是仗義不過。若你……”
若非朝廷明令禁止同姓成婚,隻怕這人連那子虛烏有的朋友也不會有。
王端遠色眯眯的眼神看得夏折薇心頭火起。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攬上“王紫薇”的盈盈細腰,她捏住“她”的下巴,重重貼上去,宣示“主權”。
兩人均在清醒狀态,頭次如此親近。
崔皓原本平穩的呼吸蓦然紊亂。
連同心髒也漏跳半拍。
偏生始作俑者面不改色退後了去,像是全然沒有發生過。
夏折薇:“小人劫後餘生,一時情難自已,王衙内可還有話要同内子說?”
衆目睽睽下,王端遠自持君子,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先前那群隐隐以他為首的少男少女連忙抛開孫素問,打着哈哈追了上去。
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危機暫時消弭于人前。
夏折薇分别朝孫素問和趙敬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以示感謝,同楊四海打聽清楚爹娘的位置後,忙不疊拉着“内子”走了。
多日陰雨,今日驟晴,濕腥的河風幹爽之餘,混雜着清新的草木香氣。
兩岸的商鋪愈漸繁華,曾經遙不可及的東京城似乎近在眼前。
激越的憧憬向往打敗了對未知的惶恐不安,夏折薇松開“王紫薇”,眉宇間難掩雀躍:“若是沒有趙敬出面說和,我們兩個一起被丢下船,你會不會怨我多管閑事?”
美豔的少年恹恹抿着唇,似是有了什麼心事,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即刻出言反諷。
好半晌後方道:“若無你多管閑事,你我又怎會相識?”
話雖如此,夏折薇讪讪笑笑:“你不怪我就好。”
崔皓歎道:“不是要做大越第一賣花商?如今尚未起步,你已得罪了一小撮人。”
甲闆下的艙室通風不佳,收容洪災民衆的大通鋪在最裡側,人聲鬧哄哄亂作一團,連同沉悶古怪的空氣,攪擾着每個進入此處之人的心神。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自覺閉口,逡巡四方,頂着多方打量的視線,穿越重重人群行至老兩口跟前。
薛勤娘故作忙碌,夏老二強繃面皮。
夏折薇眉頭直皺:“爹娘怎麼不說聲就搬?叫我們一通好找。”
又忍不住打趣道,“我又沒說什麼重話,你們這麼緊張做什麼?”
險些玩脫見閻王的事情卻是隻字不提。
接下來的交談崔皓未曾留意,專注盯着她眼尾的那顆小痣發怔。
之前怎麼從未注意到她笑起來這麼明媚?
哪怕罹造厄難,也會如同雨後晴空那般澄澈明淨,見不到絲毫陰翳。
老兩口無論如何也不肯搬去他們那間房内,反勸他們不要浪費獨處時間,多多耕耘,早日得子。
夏折薇勸說無果,隻得悻悻然拉着崔二狗铩羽而歸。
自她大膽吻過他後,這厮平靜得有些古怪。
不待她關起門來仔細詢問,孫素問探頭探腦,孤身尋來了。
“他們自是抱着令你必輸的目的才比梳頭。尋常男子怎會女子發式?你的手藝竟能同珠綽平分秋色,我……實在是忍不住好奇,所以想來問問。”
瞧出孫素問似有未盡之意,夏折薇略一尋思,索性當着她的面散開頭發。
孫素問掩唇低呼一聲:“你……你是女子?”
夏折薇點頭坦誠道:“我想行商賣花為生,女裝行走多有不便,故而出此下策。”
孫素問難掩好奇:“你就這麼告訴我啦?不怕我轉頭就廣而告之?”
黃衣少女瞪大的眼睛黑亮有神,圓潤得像是兩顆經雨的葡萄,說不出的靈動可愛。
夏折薇笑答:“孫娘子不是那種人。”
孫素問來了興緻:“那你不妨說說看,我是哪種人?”
“孫娘子人美心善,隻不過……”
夏折薇與這位孫娘子不過是初次相識,不久前又因多嘴招惹出是非。
舉家背井離鄉,昙昙下落不明,前途茫然未知。重重顧慮使她迷惘不安,一時吞聲難言。
孫素問急切追問:“隻不過什麼?”
夏折薇橫下心直言不諱:“長時間無條件對旁人好,甚至過度讨好不利于尋常交際。”
孫素問:“還有呢?我心中有惑,夏娘子但說無妨。”
“常人或許最初還能同孫娘子相處得有來有往,時間久了疲于無法對等相處,隻會逐漸疏遠。反倒是那些素來自私自利的人能夠心安理得從中得益。”
啪嗒、啪嗒。
孫素問淚如雨下。
“都怪我多嘴多舌,孫娘子快别哭了。”
孫素問聽了她的勸阻,反而哭得更兇,眼圈鼻子紅彤彤連成一片。
夏折薇手足無措,求救般看向崔子炜,發現他又在怔怔出神。
淡金色的陽光照在少年纖長如小扇的羽睫上,拖出兩道灰黑色的陰翳,越發顯得肌膚瑩白如玉。
不久前她曾捏住他的下巴……
夏折薇不敢繼續回想下去,讪讪摸摸算珠,“孫娘子快别哭了,若是實在難受,不如罵我幾句。”
孫素問破涕為笑:“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謝你還來不及呢,哪裡會舍得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