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吹得綿綿而落的小雨歪歪斜斜。
一聲慘恻絕望的哭嚎響徹雲霄。
夏折薇放下燒火棍,掀開簾子走入窩棚。
女子雙手抱頭躲在角落,渾身都在顫抖,聽到腳步聲,害怕得又往牆角處縮了縮。
“醒了?”
夏折薇朝她伸出手,又收回來背到身後,“别怕!你現在很安全。”
外面的鍋爐咕嘟咕嘟作響,她走出去,從中盛出煮好的菜粥,擺放到隔着女子一丈遠的小馬紮上。
“昏睡了這麼久,你應該早就餓了吧?我給你放在這,就先出去了。”
“别走!”
夏折薇停步回頭。
“是你救了我?”
女子緩緩放下雙臂,露出蒼白如紙的瓜子臉。
蹙眉端詳完自己不自然扭曲的左手,她坦然将它搭在曲立的膝蓋上,仰頭閉目靠在身後粗粝的牆面上,通身都帶着了無生氣的破敗感,像個靜待被人點燃的舊紙紮。
“你不該救我的,”女子歎息,“快帶上你的家人細軟逃走吧。”
“娘子不必害怕,我們是在衆目睽睽的見證之下,得到蔡衙内親口同意才救的你。”
夏折薇端起菜粥,“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街道司的官兵日日巡邏,若有危險,報官便是。”
女子用完好無損的右手輕輕将粥推開,“我已是将死之人,這菜粥給我也是浪費,留給娘子自己吃吧。”
“明明還有大好年華,如何就将死了?蔡衙内已答應将你送給我們,這粥你盡管喝,不夠了鍋裡還有。你不會是嫌它清淡,瞧不上才不肯喝吧?”
夏折薇看向女子的左手,“你這兒傷得實在不輕,給你擦洗的時候,我怕自己失了輕重,不敢輕易碰它,所以暫且略過了。
等下我燒些熱湯給你,等放涼了,娘子你自己約莫着洗洗,再上點藥?”
“許甯,安甯的甯……”女子扯扯嘴角,“我的名字。”
“夏折薇,”夏折薇問,“你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被蔡衙内那般折辱。”
“殺人了。”
許甯定定盯着她,語氣毫無起伏。
“啥?”夏折薇駭了一跳,“你?在趙去非的園子裡?怎麼可能?”
“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最适合殺人?月黑風高的夜晚,最好天還下雨,如果恰巧風大,打雷,那就更是完美。
閃電能夠照明,根本不用打燈,風雨雷聲嘈雜亂耳,人聲全然掩藏住了,雨水沖去血痕,最後便什麼也不剩下了。”
許甯說得有鼻子有眼,夏折薇将信将疑,莫非真救了個壞人回來?
“哈哈……哈哈……”她幹笑兩聲,“許甯你可真會開玩笑,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怎麼……怎麼可能?再說了,一個大活人平白無故消失不見,旁人難道就不會報官嗎?”
“報官……”許甯嗤笑一聲,“報官……”
她收攏右手仰臉望天,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笑話。
許甯原本平靜如水的面上皺起古怪而又癫狂的笑容,紫青色的血管根根遒起,仿佛下一刻就能掙破外面那層薄薄的肌膚去。
夏折薇不敢繼續往下問,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天青色冰裂紋瓷瓶遞給許甯,這唯一的傷藥,還是上次崔皓從趙去非的馬車上掏出來,強行塞到夏老二手裡的。
“這藥應該隻能治療外傷,你先湊合用着。你的左手很可能已經傷到了骨頭,孫家人世代為醫,或許能幫你接骨斷續。”
“呵,”許甯看也不看,言語譏諷又刺人,“天真!你根本就不認識我,對我這麼好做什麼?什麼人都敢往家裡領,惹上麻煩而不自知,你可真不怕死。”
夏折薇聞言一噎,“照你這樣的說法,我救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不然夜裡睡不着覺。”
“爛好心!知道為什麼好人常被祝福一生平安麼?”
許甯撩起她一縷頭發,勾在指間把玩,“因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按照吃什麼補什麼的說法,想成為人上人,首先得多吃人。”
這些話在夏折薇聽來都很瘋瘋癫癫,既然人已經醒了,目前對她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讓許甯盡快離開。
層層疊疊的烏雲朝南奔湧,連綿斜灑的雨幕裡,遠方的樹冠急劇顫動着,發出肖似鬼哭的嗚咽。
褐黃色的泥水肆意流淌,形成深淺不一的大小坑洞。
夏折薇挪回視線,從荷包裡掏出些碎銀,終歸于心不忍,“……等雨停了你再走吧。”
許甯沒有說話,默默擡高手臂,擋在了自己眼前。
青紫的手指扭曲成各種詭異的弧度,斑駁淩亂的累累傷痕上凝着幹涸的棕紅色血塊,在黯淡的光線裡格外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