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鎮依山傍水,有一條小河自鎮中穿過向東流去。鎮中盛産瓷器,也是一個外來人口時常往來的地方,客棧裡也多是人滿為患,這是個富饒的大鎮。
他們趕到徐溪鎮的時候,已過了立春,正是上元節的日子,鎮上更是熱鬧。他們在藥鋪裡見過了冬草堂之前打探葛茵消息的小厮,小厮道那漁女是住在鎮外的許家村裡,今天已來不及了,他們明日便可以去那村子尋人。
“今日是上元節,不如二位去外頭逛一逛,明日一早小的就去客棧接二位去許家村。”小厮恭恭敬敬的,一雙眼睛卻是止不住地往孟紅雨身上瞄。
孟華風有些不快,道了一聲“勞駕了”便帶着她往外走。
此時已入了夜,孟紅雨在客棧二樓,見窗外亮如白晝,街道兩側擺滿了攤子,燈籠都已經挂起來了,紅彤彤的,綿延得遠遠的,像富貴人家成親時的十裡紅妝。
忽然有叩門聲,隻見孟華風站在門外。他問道:“你去逛燈市麼?”
孟紅雨在這十裡紅妝一樣的紅裡跟着孟華風。他們沿着河在走,河兩岸都張了燈,燈上有的寫上了字謎,有許多人停下來,圍着那花燈你言我語地猜,他們從這些人流中不斷地穿過去。
在江東的時候,孟紅雨曾很想和師兄一起逛上元節的燈市。她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他今日穿了身鵝黃色的衫子,腰間的截雲劍在燈光的映照下,像是長長的衣擺。
他們兩個今天都沉默得很反常。
他們在茶肆攤前吃了湯圓,站在鬧市裡看了兩三場雜耍,也像模像樣地對着一盞絹燈猜了燈謎,也未猜中。街市上滿是結伴出遊的男女,紅紅綠綠的一片,他們一前一後地走着,顯得有些怪了。
孟華風在一個販賣面具的攤位前駐足。那販賣的小女子伶俐地向他講着攤位上的數個面具,見孟紅雨走近了,又堆笑道:“姑娘貌美,你可更該買個面具給她戴上,可别讓她被别人看上了。”
孟紅雨低聲道:“莫要胡說。”
那小女子咯咯地笑:“你羞什麼?今天上元佳節,是男女之間的好日子。”
孟華風卻像是聽進去了,他自己戴上了一副金剛面具,手裡拿着一個精美的鴛鴦紋人面具,沒說什麼話,像是在遞給她。
孟紅雨看了他一會兒,也沒問什麼,隻戴上了面具,跟着他去河邊放河燈。
那賣面具的小女子奇道:“他怎麼買單隻的鴛鴦紋面具?”
今夜無風無雲,河面上已漂了許多盞燈,那燈隻随着水流,很慢地向遠方漂流。月亮落在河水上,一片片的,一片落在燈上,一片落在水裡,破碎地拼起天上那圓滿的玉輪。
他們兩個都放了河燈,也不知道都寫了些什麼。他們站在橋上看着那兩盞燈,漸漸地也分不清了。
孟紅雨突然開口道:“你進莊以前是叫阿南,是麼?”
孟華風有些詫異,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提起往事。但兩人都戴了面具,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又接着道:“我以前沒什麼正經名字,那時歲數小,喜歡穿橙紅色的衣服,村子裡的人都叫我小彤。”
“你呢,”孟紅雨望着遠去的河燈,“你為什麼叫阿南?”
遠處的河燈星星點點的,像眼睛。今天是上元節,他們本不該說這樣沉重的話題。
孟華風緩慢道:“阿南是我的乳名,聽我娘說,我出生不久,哭起來常朝着南面的山坡,便叫我阿南了。”
孟紅雨笑了一聲,又道:“阿南。”
孟華風渾身一震,但也沒有再說話。
他們又在橋上站了許久,站到夜風已經涼了,人流已散去大半。而燈亮着,月亮也亮着。
孟紅雨道:“回去吧。” 她摘了面具,見他還戴着,便上手想替他摘掉。
他的手猛地抓住她手腕。
“别摘。” 他低聲道。
那金剛面具覆在他臉上,孟紅雨想起那次被水匪傷重他躺在塔裡時,背後也是一尊金剛像。金剛怒目,降服四魔,她想,所以你面對的是誰?是你的魔麼?
孟華風捏着她的手微微顫抖,他又說:“别摘。”
孟紅雨看着那金剛看了一會兒,最終收了手,道:“好。”
燈節熱鬧,總也到了人歇息的時候。是夜熄了燈,客棧裡大多數人都睡下了。沉靜間有一黑影疾行潛入了客棧。
他在孟紅雨的客房外聽了一會兒動靜,又從紙窗吹入迷煙。他等了一會兒,小心地撬開門鎖,進了房内,見榻上有一人背對他而眠,那是個女子,她一動也不動,像是已經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