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我做什麼呢,”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突跳,卻依然嘴硬,“你的主子不是恨死我了麼,不是要折磨我麼?你既違不得他命,又何苦自找麻煩呢?”
他攥着我的手蓦然加力,青筋幾乎都現出來了。我輕聲痛呼,他瞬時洩力,卻依舊用我無法掙脫的力量禁着我。
“我……”他第一次語塞,龃龉數時,卻仍是那句,“我會護你。”
他的瞳眸如浸潭的黑曜石,隐隐綽綽影了我呆傻的模樣,似有什麼在暗處滋生纏繞,秋雨墜池青酒淬泉的冷冽中碎了絲絲無措的漪淪輕漣。我呼吸一窒,錯開視線,臉騰地燒紅。他、他、他,冷着臉糾結不安什麼的,太犯規了啊……糾結的、不安的,不該是我麼?
心中忽而雲收雨霁,漸有晴光出岫。或許,事情遠沒有我想的那麼悲觀。他并非是什麼無哀無喜毫無知覺的看客,而我,亦不是在演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紅着臉擡頭,“我不管,你若将牌子給我,我可就再也不會還你了!”
他眸中輕漣漸泛,泛散了絲絲縷縷的什麼,終歸于沉靜。我的手随之自由,将牌子收進胸口。他幾不可察,極輕地松了口氣,若非我目光一直凝在他臉上,便錯過了這細小的表情。我終于有了笑意,“呐,我們和好了!你可不許離開了!”
他瞧向我,烏眸一絲極淺的錯愕。我去牽他的衣袖,“去散步吧,我們方才約好的,散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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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谧的小村落浸沐在夕日的暖晖之中,西煙漸起,耕牛回欄,倦鳥歸巢,一切都是那麼安甯溫暖。
我看向身側,步殺有些失神。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卻見不遠處的柴門前,男人一手抗柴,一手捉了個甩胳膊蹬腿的孩子推門而入。院中的女人快步迎上,踮起腳伸手為男人拭汗,貪玩兒的孩子趁機溜下地去,偷偷移向院門,卻立刻被男人發現,拎了回來,擡手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登時,孩童的哭鬧,男人的斥罵,女人的勸護亂作一團。如投石入湖,為平靜的暮色平添一絲喧鬧。
步殺眸色融融,隐有流光。我糾結了,還是……第一次瞧見他有這般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呐,太奇怪了啊……漂亮的鄉村小景你不看,美麗的夕陽餘晖你不看,專喜歡瞧人教訓兒子!步殺,你的口味,實在是太叫人捉摸不透了啊……
“很幸福的一家子啊,嗯,就是父親暴躁了點兒,小孩子調皮了點兒,母親縱容了點兒……那個,我是說,總體來說,還是挺溫馨的……”
步殺輕應,“嗯。”
“……”
“……”
又冷場了……快、快找話題!
“啊,方才的老婆婆……步殺,你竟也會說善意的謊言呢,你果真是個外冷内熱的好人呐!”
他僵了僵,淡道,“沒有謊言,如實而念罷了。”
“如實而念?你……知道那張紙是什麼麼?”
“……死人的名字,”步殺低頭,“我見慣了……那樣的紋飾布局。”
“可你說,上面寫着……安好,勿念。”
“确實寫在上面。”
我默了默,恍然而悟,滿紙滿頁的名字,他隻是挑了名字中的這四字來念罷了。
确是真實,卻又是謊言。一個,不是謊言的美麗謊言。
老婦人艱澀卻釋然的微笑浮現在眼前,心底似有什麼破之欲出,“那個婆婆……那個婆婆……她其實一直都知道……知道……”
“人,從來隻信他願信的,”步殺的目光緩緩凝在我的臉上,睫毛顫動,垂目,“是真是假,亦如何。”
他的黑眸黯然空遠,似失了光澤的沉沉烏木,壓抑孤寂。這樣眼神,讓我的心刺刺作痛。我蹲下身子,用枯枝在地上劃畫,仰頭問他,“安好,勿念?”
步殺回神,凝眸瞧向我寫的字,點頭,目光又恢複了一慣的淡漠。
我長長舒了口氣,揚了笑容,“你瞧,我也會寫呢!”
想到了什麼,我又就地寫了“石一”二字,雙眼閃閃期盼地望他。
他皺眉,“我不識得。”
“騙人!”我驚訝,“這麼簡單的字怎麼會不識得?”
步殺微僵,側臉,低道,“我隻識那四字。”
“為什麼啊?”我不甘心,指那“一”字,“那這個呢?這個比那四字中的任何一個都簡單了一百倍啊!這個呢?”
他烏眸沉黯,抿了唇,搖頭。
我癟了嘴巴,“這是我的名字啊!”
他睫毛抖動,輕輕念道,“永……樂。”
“不是啊!”我的小臉完全垮了下來,沮喪道,“是石一啦!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