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咣當一聲巨響，将在前台後面扶椅上打瞌睡的克拉叫醒。她睡眼朦胧地擡頭張望，心想這夢遊的終于來了。

可仔細聽那回聲，卻是從旅店外面傳來的。

不會是魔物來襲了吧？克拉剛想叫醒父親跟自己一起去看看，就想起父親今天晚上根本沒回來，說有事在教堂那邊過夜。

所以……克拉吞了口唾沫，拿着根擀面杖似的法杖，大着膽子湊到了窗邊。

卻看到一個人被無數觸手似的根從樓上抓了下來，那人在掙紮，亂動的胳膊和腿都擰不過那粗壯的根，哀求的眼神很快鎖定了自己。

是空微。

克拉張了張嘴，看着那漸漸遠去的一團黑色物體，咬咬牙扯了外衣開門就要跟上去。

“外面天黑，帶盞燈吧。”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克拉回頭一看，桌子旁的陰影裡有一個男人，是晚上和一個驅魔人一起來的那個。

他竟在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樓，還悄無聲息地在桌子旁看一堆白條子，白條子幾乎堆滿了整個桌面，唯一的角落裡有一盞沒有燈芯的燈。

“來不及換燈芯，這燈沒法用。”

“來得及，它會在合适的時候亮起的。”男人耷拉着眼皮，掩飾住一雙在黑夜裡發着光的綠色眼眸。

也沒時間猶豫了，克拉抓起燈就往外沖，嘴裡念念有詞些什麼，魔杖随之晃動，腳下如有神助，步伐輕快，在路途一半追上了空微。

空微看見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求救，但胳膊都被粗糙的根綁住，根本無法掙脫。

“這是什麼情況？”克拉舉起法杖，對着向前的怪物發射了幾道不痛不癢的風刃。“我學理論的！不會攻擊類的魔法啊！”她就算急出眼淚也沒用，隻能絞盡腦汁想那些課本上自己根本沒試過的、拗口的咒語。

結果都看到纜車站了她也沒能把人救下來。

路上她也不是沒有求助，叫鄰裡來幫忙，可家家大門緊閉，沒有一個人冒頭問個一句兩句，哪怕求助的聲音響徹了峽谷。

她忽然明白白天空微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的真實含義，那些自己反駁了的真實。

“我有幾個朋友在這裡失蹤了……”“我怎麼覺得那幾個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我這夢遊感覺被人打了一頓似的……”“現在活魔物那麼貴，這鎮子光賣花怎麼回本啊……”“我有個朋友，他失蹤以後，父母隻在黑市裡找到他的機械手臂……”

“這些人都是在旅店睡一覺後失蹤的，你不覺得有些巧嗎？”

空微的這樣有意無意的話最終在克拉腦海裡串成一條明晰的線索，喚醒了她下意識忽略的細節。

克拉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故鄉，羅薩甯小鎮變了很多。不隻是村落讓地給了花朵，成了山壁上層層疊疊的罐頭房；隻下不上的纜車代替了慢悠悠的牛車；鐘聲代替雞鳴……還有越來越無情的人們。就連她這個出去求學的人回到家都需要戴證明自己身份的面具。

就好像曾經的那個故鄉已經被埋在了記憶深處，可望而不可即。

她回來的第一天父親就告訴她：“面具不要摘，你太久沒回來了，被其他人當成混進來的鏡鬼就糟了。”

是不是鏡鬼對這座黑暗的小鎮來說沒有意義，有沒有成為鏡鬼的理由才有意義，隻是需要一個理由罷了。

那母親呢？克拉猶記得那年夏天她趕回小鎮，一向身體硬朗的母親撒手人寰，她連屍體都沒見到，隻有一口釘死了的棺材和一方沒繡完的手帕。

那一陣父親經常去教堂，她一個人在花園裡望天，覺得那年的花開得尤為燦爛，那朵食魔花像是吃飽喝足後餍足的猛獸伏在田埂上曬太陽，本來認為獵奇的樣式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直覺告訴她有什麼東西不對，但年紀小沒有證據加上大人的搪塞，她也隻能接受“勞疾”這個看似合理的理由。

現在這個理由松動了，如一堵布滿裂痕的危牆，而她就站在牆根那裡，自欺欺人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克拉看着那漸漸拐入巷子裡的黑團，腿上像是落上了千斤的沙袋，一步也無法上前。

去救嗎？闖進教堂質問父親和主教你們為什麼要幹這種勾當，徹底撕破臉皮？又或者不救，像鎮子裡其他人那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她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教堂前，門虛掩着，門口沒有那怪物的痕迹。克拉下意識向後走去，脫力靠在鐘樓粗糙的牆壁上，深深地歎了口氣。

此時她并未注意到旁邊的下水道井蓋正微微振動着，從裡面傳來怪異的“嗦嗦”聲。

……

空微麻了，這邊沒人綁他，但有魔綁他。克拉這幾次攻擊沒傷到魔物，反而把他的臉吹得生疼。

這沿路的景色也變得越來越熟悉，偏在到教堂門口時轉了個彎，鑽進了下水道裡。

這條道他也熟，白天爬了好幾個小時。

但白天的時候沒這麼多流着不明液體的藤蔓啊！

黑黢黢的下水道，不用伸手都看不見五指。四周滴答滴答流着水與不知名的液體，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怪異的像腐爛又像是花香的味道。

這是要把他往哪裡帶？怪物的老巢嗎？

可我不想再死一次了。空微一咬牙，摸到提前卡在後腰帶上的卡片，眼前閃過一個選擇框。

【技能卡·SR·掙脫桎梏】

【是否使用該技能卡】

【是】【否】

空微意念一動，卡片與綁着他的藤蔓與根一起消失，他像是突然從貨車上甩下來的貨物，“duang”一聲摔在地上。

也來不及喊疼，他趕緊連滾帶爬起身，朝魔物的反方向奔去。

一個白天的時間足夠他把這裡的地下布局都摸清了，空微的空間感很好，能在大腦裡建立一個城市的立體模型。

他打不過，躲還不行嗎！

……

“所以你們就把古卡斯家燒了？”

一間雜物間似的小屋子内，燈火昏黃。赤若冥對着火光打量白亦墨阿曼達二人搜出來的信紙。

信紙發黃，沒什麼褶皺但有些年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