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了口氣，默默将“空微”扶起，道：“抱歉，我無能為力。”

這是實話，但實話沒人愛聽。

“空微”的面龐刹那間扭曲，踮着腳去拽赤若冥的衣領，吼道：“怎麼會不行呢？按預言您肯定能解決一切事情——”“那您去死好了，您上次死解決了（哔——），這次一定能解決（哔——）”

情緒轉化之快連赤若冥都沒反應過來，被拽了個踉跄，耳邊又是一段魔音環繞。

“您去死吧！這是您的使命。”這個遊走NPC理所應當地說着，越說越覺得自己掌握了真理，聲音更加铿锵有力，仿佛十分占理地要求赤若冥：“你憑什麼不去死！是我們交稅養的你，趕緊——”

怒目圓睜、唾沫橫飛。

赤若冥像是着了魇，一動不動。不隻是“空微”的聲音，無數的人、無數人的聲音、無數人譴責的手指同時指向他，他仿佛身處于人潮組成的牢籠中，話語編織成沉重的鐐铐，壓得他根本喘不過來氣。

一個聲音瘋狂喊着“對不起”，一個聲音反駁着“傻·逼你罵什麼罵，老子該做的都做了”，還有一個沉默不語、默默承受。

畫面定格。

得意的“理中客”，不善辯駁的木偶，以及……忍一忍乳腺增生，退一步渾身不爽的檻外人。

“滾！”白亦墨動作帶風，腰部發力側踢一百八十度，腳背甩在“空微”臉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他甚至怒了，擡手摘掉那呆闆的面具，與赤若冥對視，問：“為這種東西，值得？”

直到看到那雙帶着恨鐵不成鋼情緒的紅色眼眸，赤若冥才被勾回魂來。他沒有猶豫，道：“為萬家燈火，為街巷歡鬧，值得。”

“值個頭。”白亦墨翻了個極緻的白眼，掀走赤若冥這一套玄而又玄的大道理，比萬年玄冰還難感化。

“空微”滾了十幾圈，似乎斷了幾根肋骨，嘴裡咿咿呀呀地呻吟，又念叨着“去死”。還想掙紮着爬過來。

一記手刀，他安靜了。

靂貓單手拎着空微的衣領，另一隻手掐人中，硬生生把空微自己的魂掐了回來。

畢竟發瘋的任務已經完成，時間也到了，『狂熱粉絲』該回去了。

不得不說，這個發瘋發得盡職盡責。

空微幽幽轉醒，感受到身體的異常，差點又暈過去。看見眼前的結算提示框，二話不說直接确認，吐了口混着内髒碎塊的髒血，消失在原地。

“我退出了，你自己的事自己處理。”靂貓嫌惡地躲開髒血，朝白亦墨揮了揮手。大概是因為剛才看見了什麼，他狠狠剜了一眼赤若冥，又道：“還有你師父讓你穿鞋，這地方太髒了。”

說罷他也點了确認鍵，消失在原地。

至此整個副本内，隻剩下赤若冥白亦墨兩個能說話的生物了。

赤若冥的面具自動落下，原地消失不見蹤影。

兩人的視線都轉移到白亦墨腳下，赤裸的腳面因為剛才的動作微微發紅。

确實沒穿鞋。

兩人尴尬對視，終是赤若冥輕咳一聲掩住笑意，用召出來草藤編了雙涼鞋給他。

“說得沒錯，有腿了，還是要穿鞋的。”

經這一段插曲，異樣的情緒也散了。二人對視一陣，半天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月華如水，思緒萬千，可惜它不能吐出任何話語，填不滿這空蕩的峽谷。

赤若冥像是有所感應似的，望了望天，認真道：“我現在醒不了多久，可能沒法跟你叙舊了。”

他這句話說得很巧，先道了歉，輕飄飄躲過白亦墨的“讨債”，又為後面的輕輕埋了伏筆。

白亦墨幾乎是瞬間就知道赤若冥想拜托他什麼了，并不情願。同意認真地說：“你是你……你們想要成為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赤若冥拉長了聲音，他不否認白亦墨說的話，也不被這一句話勸動，苦笑道：“這樣的确是自由了，但我終究是我，有我不可推脫的使命。”

“呵，”對白亦墨來說，所有違背他意願的使命或是命運都叫無妄之災，不如滅了。“強加之命，如廢紙。”

“對你來說是這樣的，但對我來說吧，不可推拒。”

“你我無差。”

“無差？怎會無差呢？你現在的狀态……”赤若冥重新觀察一遍白亦墨的狀态，還是一團糟，“我雖看不懂，但想來你比之前好多了。既然無差，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白亦墨，他大步上前拽住赤若冥的領子把人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線上，迫使那人與自己對視，眼中有怒也有些許恨，冰冷地說：“不為他們。”

赤若冥忙着哈腰，語氣也放輕了許多，幾乎是用氣音提出請求：“就當幫我個忙，讓我回來。”

“來帶你走。”

他握住白亦墨的手，輕輕将那一根根帶着薄繭的細長手指掰開，垂眸道：“我走不了的，你看我的靈魂，它被瓜分得隻剩這一小縷，上面還滿是芈兮茲菲爾的烙印。”

隔着那層真絲手套，白亦墨依舊能感受到赤若冥手掌上層層的疤痕。

他從來沒見過這人摘下手套，無論有沒有記憶都如此。

這些是肉·體上的所謂“芈兮茲菲爾的烙印”，還有無形的、心靈上的“芈兮茲菲爾的烙印”。

無論怎麼逃，赤若冥都去不掉這些烙印。

白亦墨反握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到讓赤若冥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赤若冥。”

“是，我是。”赤若冥這次沒有躲開那顔色，紅色與綠色相撞，誰也不讓誰。

白發少年一字一頓地說：“跟我走。”

兩個犟種，誰也不肯率先退一步。

時間不等人，他們面前都出現了一道系統提示：【角色卡『……』使用剩餘時間一分鐘】

“小梅伊，我誠摯地懇求你幫我恢複記憶，好不好？我知道你有方法的，你最好了。”赤若冥使用技能以退為進，外加撒嬌，“我需要知情，具體要怎麼選擇交給恢複記憶的我來決定好不好？”

其實當白亦墨肯與他争論這幾來幾回時，他就知道自己的請求有戲。

如果白亦墨直接将自己帶走而不給自己任何選擇的機會，就沒有現在這些對話了。

果不其然，白亦墨對這一套一點招架能力都沒有，說了句：“我叫白亦墨。”

這就算是默認了。

“好的小梅伊。”赤若冥喜笑顔開，甚至有興緻繼續逗人玩。收到一個沒太大力度的眼刀後，他清了清嗓子，正經道：“時間到了，這點執念也撐不住了。”

倒計時三秒，赤若冥向後一撤步，右手放在心口，微微彎腰，行了個輕快又優雅的禮，道：“還是那句話：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小梅伊。”

煙塵四起，中間夾着些許閃亮的水晶碎。他的身形隐匿在其中，讓人看不真切。

白亦墨歎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從卡包裡找出了自己的老玩家回歸禮包。

【技能卡·SSR·生死人肉白骨】

也不知道他結束狂暴模式後會不會有什麼異樣。白亦墨想着，靜看煙塵裡走出的人。

赤若冥剛醒，下意識吸氣，直接嗆了一口煙，一手捂嘴輕咳，一手去扇面前的煙。

煙霧很快散去，眼前之景并非意料中的屍山血海，除了殘垣斷壁隻有無聲的月光。

他身上也沒什麼異常，仿佛剛睡了一覺，全是力氣。

太平靜了。

赤若冥掃視一圈，隻見到白亦墨一個活人在那裡玩卡牌。心道不好，不會自己剛才真把其他玩家殺了吧。

很快又覺得不對，如果自己把靂貓殺了，白亦墨不會這麼平靜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幾步過去，臉上又挂上了溫和的假笑，道：“請問，剛才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