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匪團的各位神情都有些微妙,他們心底是不願意回去的,但是真的不能回去,可不是一件好的預警。
“神仙教母發來消息了,她被白雪公主拖住了。她說等她解決了白雪公主,她就過來。”烏溪理了理裙擺,接着說,“估摸着得明天了,我們先搭帳篷吧。”
萬清去和乘客說一聲,扔給他們一大包幹糧,裡面是壓縮餅幹和幹牛肉條,撐到明天不成問題。其餘人在原地搭起帳篷,搭好後,烏溪在帳篷周圍灑了一圈白粉,說是可以驅蟲驅蛇,莫獨道和陸十方從林子裡出來,各抱着一捧樹枝。
“多了。”王登科負責搭爐子生火。這也快到能吃晚飯的時候了。巴克斯利亞天黑得慢。
“晚上還可以烤火。”莫獨道說。
“安禾呢?”陸十方掃了一圈人都沒看見安禾。
烏溪從乘客堆那邊走回來,剛才有小孩子被不知道是蟲子咬傷了,她過去看了一眼,順便把自制驅蟲粉給他們。一回來就聽到陸十方在問。
“剛還在那站着接電話,轉眼就不見人了。”
“接電話?”
烏溪後知後覺,雖然還沒開啟遊樂園,可是當那架飛機消失時,就說明他們已經和人類世界徹底的斷開了關系。那麼究竟是誰把電話打進來了呢?
“她該不會是往林子裡走了吧?”
“她在那個方向。”
陸十方順着王登科的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橫斷海岸線的山崖,并沒有看見安禾,海水沖上來時卷浪拍在崖壁上,迅速退去露出黑棕色的沙地。
陸十方沒質疑王登科的話,這王呆子話少,出聲就沒開過玩笑。他準備親自去看一下。若是真的發生什麼意外,他還能把人撿回來。隻能說無限複生就是那麼的令人安心,在去往未知的地方時,永遠不用擔心回來的是屍體。
那個山崖有點遠,走過去都要十多分鐘。
陸十方走到中段時,萬清也湊了過來。他們的步子也就是正常的速度,突然眼睛一凝,立馬,擡腿就向山崖沖去。
安禾和冷江突然出現,冷江光着膀子,安禾則是被他扛在肩上。冷江速度很快,立馬就和萬清這兩人碰上了,然後擦肩而過,都不帶停的。
萬清和陸十方愣了一下,連忙轉身追上冷江。而後頭,那山崖原本是和後面的山脈相連,現在直接截斷了,山崖碎成一塊塊的向下落,轟隆隆的就堆成金字塔一樣。
冷江估摸着差不多到安全範圍了,就停下來。把安禾也放了下來。安禾被颠得頭昏眼花,她都沒反應過來就直接被冷江扛起帶着跑了。
現在看着山崖直接毀掉,她目瞪口呆,抓着已經進水報廢掉的手機,手指用力到泛白。
半小時前,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養父母,她就走向離劫匪團遠一點的位置。
“安安……來我這裡,我找到……我想見你……我在海水被截斷的地方。”
聽到熟悉的男聲,安禾心髒一跳,擡眼看見不遠處的山崖。他話音剛落,安禾就擡腳走向山崖。
山崖遠遠看着高大,近看更為險峻。浪越來越急,重重的砸在崖壁上,毫不懷疑若是有松動的岩石,一定會在它退去時被它卷入大海中。
電話沒有被挂斷,裡面有陣陣的海浪聲,若不是眼前拍崖浪過于兇猛,安禾都要懷疑這通電話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安禾扶着崖壁,踩着濕軟的沙地,手上緊緊的抓着手機。浪現在小了很多,隻卷上了安禾大腿的高度。浪來了安禾就緊緊的抓着凸出的岩石,浪退去,安禾就向前跑。
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個洞穴,宛如冒險小說裡出現的崖邊洞穴一樣,走進去,中間海水翻湧滾進,慢慢的平靜下來,靠邊走,岩石表面濕潤,但是海水沒有波及。
安禾在洞穴門口,她背後是呼嘯着的大海,面前是漆黑死寂的洞穴。她輕輕地對着手機說:“我找到洞穴了。”
“安安,好厲害。”
男聲誇得安禾臉一紅,安禾向着洞穴深處走進。洞穴很大,也很深,安禾在這長長的通道中行走,逐漸大海的拍浪聲消失了,有的隻剩下洞穴裡的滴水聲,還有那有節奏,像是海水潮漲潮落,很平淡的海浪聲。安禾的步子很輕,沒什麼聲音。現在洞穴裡已經一點光都沒有了。
她倒沒有什麼害怕的情緒,她隻是習慣了。
從十二歲那年,她曝光了養父母的所作為後,直到上大學前,她就再也沒有去上過學。學校裡的同學說,她的養父母是大怪物,她肯定是小怪物。她不被歡迎上學,她不被人歡迎。
長長的病曆單上寫着:精神分裂症、雙相情感障礙、躁狂症、時間錯亂症、回避型人格障礙……雖然她都沒有,隻是校方終于可以合理的以關心學生的姿态勸她退學了。
城堡裡機械人安博并不喜歡和小孩子聊廢話,除了一日三餐,安博總是躲着安禾。小章魚天天隻知道吃和睡,怎麼都學不會說話。塔房少年總是呆在地下洞穴,安禾天天在地下湖泊上放金屬小船,他也不肯出來和安禾講話。
這樣安靜的洞穴環境,在塔房少年離開之前,安禾已經呆了六年之久了。
洞穴深處傳來一聲岩石掉落的巨響,安禾立馬向前跑去。她邊跑邊将手機放在耳邊。
“安安……”就再無别的聲音了。
洞穴裡,劇烈的抖動,似要天地劇變。
但手機裡海浪的聲音,依舊平淡,海浪穩定的,有節奏的拍打着。他似乎有意的将動亂的雜聲隔絕開,隻餘他多年來給安禾呈現的平靜。
安禾重重的抹了一把臉,她才沒有哭呢。隻是眼睛有些紅。
“我想見你,我很想很想見你。”
哭腔破碎,上一通電話的冷靜隻是個假象。真實的隻有一位孤獨成長的孩子,終于找到家人的委屈。
可是電話裡沒有再響起任何的人聲。
安禾停住,頭頂上落下了岩石,她也沒有念頭要躲避——她沒有被砸到,她被人一把的扛在了肩頭,向外沖刺。
安禾很懵,她的手下意識撐在扛着她的人的肩上,那是個男人,她擡頭看向前方,她正面對着洞穴。他們很快就到了洞口,外面的亮光讓安禾看清楚了是什麼東西在追着他們。
那是幾條蠕動着,扭曲醜陋的觸手,它們争先恐後,幾乎擠滿了整個洞穴。
安禾卻朝着它們伸出了手。淚落了下來。
男人向後扔了一張卡牌,差點安禾就觸碰到了觸手,但就被一個看不見的屏障隔離開來。
男人沒有一刻放開安禾。山崖現在的浪比安禾進來時高了許多,帶着些未知生物的憤怒。浪水沒過了他們的頭頂,安禾被男人緊緊的壓在崖壁上。退去的浪倒是溫柔下來了,沒舍得将他們甩入還在翻湧着怒意的深海。
安禾看着被完全摧毀的山崖,垂下了眼。冷江和萬清,還有陸十方簡單的說明了情況,餘光中看見了安禾慘白的小臉,出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細想下來,莫名其妙還有些心悸感。
冷江還是開口安撫了安禾一下。
安禾看向冷江。
冷江是寸頭,眉山上有三道白邊硬生生的截斷了眉峰。他眼窩深邃,黑眼睛總帶着些亮光,原本是堅毅的面相,但因為過于白淨的膚質,他多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小白臉氣質,有些陰柔。
或許隻是因為他現在渾身都沾滿了海水,才讓他變得有點會讓人聯想起一些濕潤的,陰暗的事情。
安禾幾年前遇上了第一位叫冷江的人後,往後幾年每隔一段時間總會遇上一位叫冷江的人。安禾現在早就對“冷江”一點敏感都沒有了。
可是,面前的冷江,讓安禾有那麼一點想起遇上第一位“冷江”時的熟悉感。
安禾微微露出了一個淺笑。
在冷江内心中反複蹦跶危險的臨界線上。
安禾輕輕的說:“謝謝你。”
“冷江。”
多年不曾從口中念出的名字,如今在唇齒間碾轉,又是如此的熟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