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的眼睛,凡人不可直視。
安看向他,“你可以看到未來嗎?”
星君的眼睛如黑洞,裡面密密麻麻的布着紅色的細小的光,錯眼一看,就像是昆蟲的複眼。
“不可改。”星君的聲音沙啞,老樹皮劃過地面的聲音都比他清脆。
安一下子就笑了,她跨上觀瀾台的牆欄上,下面是萬丈深淵,蒼海怒浪,狂風拉扯着她單薄的身軀。她笑着說,第一次那麼的狂妄:“我的存在,就是已經被改寫的證明。”
安性子溫和,狂的話說了一句,又變回原本的性子:“星君,你知道嗎?我的名字的含義是,人間平安。”
“勞煩星君打開陣法了,謝謝您。”
雨後的夜晚無雲,天上的七顆星星熠熠生輝。安向前傾倒,風呼嘯往上,人類的身軀不由控制的往下墜。星君合眼,天上的星星落到了蒼海裡,星移鬥轉,海水倒流,開啟最接近混沌的深淵。
海水灌入安的口鼻耳中,耳膜破裂,鮮血飄了出來。
安什麼都看不見,憑着感覺,一個翻身,向前一抓,粗糙的紋理又滑膩膩的,在安抓到的那一刻,它瞬間纏住安,将安拉入更深的地方。
安的眼前,水液激蕩着眼眶,扭曲的藍色的魂魄哀嚎着,無數隻鬼手伸向安。它的動作越來越吃力,越靠近它的所在地,靈魂的濃度越高。每一個靈魂都想擁有□□,它們拉扯着安,不肯放手。
祝執棋妄圖造出靈魂海,無數生命被收割,成為監獄的一部分,他想以此讓人類永遠占據自然主神的位置,用他所認為的低劣靈魂的能量去供給高等靈魂修行。造神,是永無止境的欲望,有其一,必有其二。創世神早已預見世界進程将毀,用最純淨的靈氣制造出安。靈氣,是創世神的力量,祝執棋最深的欲望便是取代創世神。安,就是能将他毀滅的欲望。與此同時,世間萬物,若是渴望不可得之物,安便是他們的欲望。
安,隻要存在,祝執棋就會失敗。
人類不能在水裡生存,在萬千痛苦中,安扯出一個扭曲掉的笑容。深海靜谧,悲歌無語,海水流響。
阻止祝執棋掠取靈魂能量,那就隻能是将監獄的主權奪過來。
切斷生物任何成神的可能。
以體助形,供靈鑄魂。安禾造出世間最後一位自然主神,陣法破碎。
對不起啊,小章魚,你要在黑暗裡待很久了。
安的身體寸寸被撕裂,心髒完全破碎。幽藍色的海底綻放一朵血花,很快就消散,那些靈魂争先恐後的吸吮、啃食。很快,安的痕迹就一點都不存在了。
怪物震怒,海底連綿的山脈齊齊斷裂坍塌,可怖的觸手瘋狂的抓攬海裡的遊魂,深處的海淵形成巨大的漩渦,将怪物、那衆多的靈魂全部吸入。怪物看向海面飄散的月光,靈魂齊聲哀嚎。
怪物在失去最重要的寶物的那一刻,終于明白那個人類的話。
活着。
永生。
生靈對生的向往,伴随着極為恐怖的惡意。
在怨念不甘,血腥之中誕生的神明,生來罪惡,祂将永困混沌,一生為世界贖罪。
那一日,沿海地區的人們看見大海掀起千米高的怒浪,在自然的威懾下連逃生的念頭都不曾有,但是怒浪未上岸就平靜了。
有傳說,有一墟境,内有一靈魂海乃萬物靈魂之出處與歸處。墟境在大海和陸地之下,裡面有一神明,源源不斷的用神力支撐着世界。
——留白之安撿到八爪魚的日子————
今年是安來到行道宗的第二年,她還沒發現祝執棋吞掉了騰蛇,眼睛也還完好無損。現在她和祝執棋最大的争執就是,她不想穿衣服,而祝執棋每天換着花樣變出各式的小裙子。
“我不要穿,這個好複雜,而且我也不喜歡這個顔色。”
安抓過祝執棋手上的黃粉廣袖裙扔到椅子上,繃着臉,氣鼓鼓的。
祝執棋沒說話,不到幾秒,安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又快速移開眼,不到一分鐘,安就拿起黃粉廣袖裙,走到祝執棋面前,委委屈屈道:“對不起,我不應該亂發脾氣。”她抿起嘴,兩頰微鼓,擡眼看着他,眼睛裡透露一股可憐巴巴的氣息,她慣是會用自己的樣貌為自己讨巧。
祝執棋依舊是冷冰冰的模樣,說話也是冷冰冰的:“安兒今日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吧,但是不可以隻穿裡衣。”
安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裙子,指尖搓了一下,很滑,還冰涼涼的。
安悶悶的說:“我今天就穿這個吧。”
安從屏風出來後,看到祝執棋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安忽地覺得,好像這樣穿也挺好的,他看起來有點高興。
祝執棋隻有清晨這段時間出來陪安,其餘時間,安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層淵、在行道宗亂竄。安覺得很無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而她卻不知道做什麼。
前面,嘩啦啦的水聲震響,一股水汽夾雜的冰霧彌漫,一時間這個瀑布區域雲霧缭繞什麼都看不清——這也是悲劇發生的原因——安一個腳滑滾落河中。河,不深,安夏日時偶爾會貪涼下來玩,一般是她站起來,河面到她膝蓋。
但是這一次,安連嗆了幾次水,都沒爬起來。她背後有個黏糊糊的東西,有很多個滑溜溜的觸手纏住了安。剛開始它就纏住了下半身,安越是奮力踢腿它纏得越緊,現在安的手臂也被捆上了,她連河面都浮不出來。緊閉着眼睛,扭動了一會身體,發現真的扭不開,安累了,消停了一會。
水中的感覺都有些模糊,那些觸手在軀體上蠕動着,清晰的冰冷的感覺令安忍不住顫栗。它緩緩的在身上遊走,似乎找到方向了,順着脖子爬到了安的唇邊。安這時感覺到身體的各部分傳來了被啃咬的感覺,感覺很微小,牙齒細細的,不痛,有些癢。靠近安唇邊的觸手,柱頭打開,露出裡面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牙齒,尖銳無比,它咬住安的唇,牙尖僅僅輕輕壓下一點。
安這邊體力多少恢複了一點。
她微仰頭,觸手的牙齒劃過安的唇角,勾出一道血痕,鮮血瞬間漫了出來。觸手齊齊僵了一瞬,下一秒,無比狂熱的齊齊朝安發出攻勢,卻撲了一個空,懷中的安化成了泥巴。真正的安已經到了岸上。
冰冷的河泥在安的控制下,一下子将藏在河中的怪物抓住了。
安費勁的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泥球拖上岸,小心翼翼開了一個口子,想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沒想到觸手順着這個口子,立馬就把泥球牢籠給破了。觸手立馬纏住安,把安拉近,貼在自己身上。
安一時不察,臉貼到了一個圓滾滾富有彈性的頭上,一打眼,與一雙極大的黑溜溜眼睛對視上了。
“啵!”
安沉默,這家夥有嘴麼?從哪裡發出聲音的?
身上的觸手并不安分,想纏住安身上的每一寸,被衣服遮擋阻礙的地方,就強行擠破。安抓住幾根非常過分的觸手,剛抓上,它們得寸進尺的纏上安的手,柱頭張開,利齒磨着安的肌膚,周圍軟軟的肉就用來吸吮安。利齒很小心,但是吸吮就非要弄出一連串紅來。
“啵!啵!啵!”
“啵!啵!啵!”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能感受到極其強烈的喜歡,來自對方,如此熱烈,惹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和我回家吧,我給你取一個名字?”
“叫什麼好呢?”
“這條河就叫冷江,我在這裡撿到你,那你就叫冷江吧!”
“冷江!”
“啵!”
祝執棋第二日早晨才發現冷江。
安興奮的告訴他昨天怎麼遇見冷江的。
祝執棋安靜的聽安講完,才說:“它非凡物,有異化之象,不吉利。”
安愣住。
冷江看着像章魚,其實不是,它的觸手并不是固定的,時而四根,時而十六根……反正一招疊一招的壓制安。
它還特别聰明,聽得懂人話,可惜它隻能說“啵”。
安認真的看了看祝執棋的神情,依舊是萬年冰山模樣,看不出什麼。安小心翼翼的問:“那我能留下它嗎?”
安在内心做好打算了,如果祝執棋不同意,那她就帶冷江回廣遼。
祝執棋颔首。
“謝謝!你可真好!”
安高興的抱起冷江,那臉貼着它軟彈彈的臉磨蹭兩下。
祝執棋不語,冷江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他。
他垂下眼,掩蓋住眼裡的一片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