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霧。
天道宗境内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了。
修竹堂内,衆内門弟子在進行每日典籍研讀,今日授課的是後土侍神烏源。
二十年前,烏源還是行道宗内一位外門弟子,與其他外門弟子不同的是,他侍奉于首席弟子祝執棋。祝執棋,人類中唯一一位自然主神。
也是二十年前,一夜間,修仙界天翻地覆。
墨池裡的鎖神陣破碎,困在其中作為陣眼的啟魚被釋放出來,引發天降洪水,海底山脈斷裂。啟魚潛入墟境當中,同時帶走各宗門數年累積的人靈。
(提示:第48章啟魚,冷江族群名稱。啟魚,見之,禍患起。)
破陣反噬,各宗門的掌門人齊齊暴斃,天資優異的青年天才隕落大半,修仙界元氣大傷。
祝執棋自他成為自然主神後,這麼多年裡第一次現身。
他強行合并各個宗門,統稱為天道宗。
又将天道宗分為五部分,由他指定的五位侍神進行統轄。
①後土、烏木、雲漢、黃金、天火。
他們五人體内都長出了靈根,分别是土、木、水、金、火。
烏源想起丹田内那溫和厚重的能量源泉——土靈根,他還是控制不住——他依然覺得惡心。
他們的靈根都是祝執棋給的。
就在二十年前的那一晚上……烏源攥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平複掉突然翻湧起來的煩躁之意。
今日的大雨像極了那一晚。
前排中心弟子發現座上的後土侍神臉色不對,起身向前,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躬身,“烏源先生可是身體不适?今日大雨,寒氣重,先生不如早日回去歇息。接下來的課程,先生就安心交于我。”
此名弟子,學業優異,算是修竹堂内未有名号的掌事。
心緒起伏過大,烏源也乏了。
堂外雨聲磅礴。
“罷了,散課。”
“謝烏源先生。”
衆弟子起身行禮,烏源起身向外走去。
烏雲厚重,天昏暝,各處水汽濕重,路上渺無人影。
烏源不回居室,他今日想回層淵看看。層淵是祝執棋的居所,烏源曾經在層淵待了一年多。不是想見祝執棋,他想見誰……他不敢想。連想都不敢,隻好說隻是回層淵看看。
層淵偏僻,去的路上,有一段隻有石子小路。
烏源手往頭上一劃,就出現一道淡黃色的光輝,遮擋住了落雨。
他正要從廊下走出,石子小路上就走出了一位少女,她沒走向回廊,隻是看了一眼烏源,雪霧一樣的眼睛冷冰冰的,腳步沒半點停頓繼續朝前走。她沒有撐傘,也沒有别的遮擋物,就任由大雨把她淋濕。白衣單薄,全貼着她的身體。
烏源失了淡然,沖過去抓住她的手,“誰放你出來的!”
少女甩手,沒甩開烏源,她頓時眼神變得兇橫,宛如一隻雪狼蓄勢待發就要撕掉烏源。
“松手!”
“你……”烏源氣頓,一時躲了她的眼神,就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雨水淋濕後近乎透明。烏源氣憤起來,“成何體統,你怎麼能這樣糟蹋她的身體!”
“這是我的身體。”
少女另一隻手握着匕首,舉起就往烏源身上捅。
烏源驚得松開了她的手。
少女再度往前一紮,逼得烏源又退了幾步。
少女冷冷橫了他一眼,收刀,轉身,看了一眼方向,往天階的方向走去。
雨珠碩大,砸到人眼上很疼,眼前的路都看不太清晰。
忽然,雨水被簾子隔開了她三尺遠。肩上落下重力,少女擡肘,又被反壓下去,一件白色的外衫裹住了她,烏源從身後壓住了她的手。
“你别掙紮,穿上。我不動你!”
少女不管,後仰頭就要往烏源頭上撞。
“安肆!”
“我帶你去找祝執棋!”
安肆冷冷的盯着他,果真的是不動了。
“我會放開你,但是你必須要把外衫披上。剛才是我說錯話了,不管怎麼樣,你一個女孩子家的,要懂廉恥。”
“呵,你下流。”
“你這樣……你這樣,要她怎麼辦!”烏源失聲吼道:“你讓她回來後,衆人如何看待她!”
話音一落,烏源頓感失言,略有些慌張的想彌補:“我,我,你隻穿着内衫出來,現在還下雨了……不是,我隻是想說……對不起,安肆。”
“安肆,你知道天道宗内,多有規矩。我……我這是為了你好。”
“滾開。”
“你!”
“滾。”
烏源松開手,原想安肆會把身上的外衫撕下來,沒想到她隻是看了烏源一眼就往天階走去。
烏源愣了一下,安肆兩步就走出了三尺範圍。烏源連忙追上,不遠不近的跟在安肆後面。
烏源想起他剛才的舉動,他也是昏了頭,他怎麼那麼的沖動。
明明好好說就可以了。
安肆像安,是這二十年間裡最像安的,不僅容貌上像,性子也像。
和她好好說,她就不會那麼兇。
烏源看向在他前面石階上的少女背影,雨汽朦胧,烏源一時間晃神。
安肆回頭,一眼就看出烏源又在想什麼,次次都是這樣。安肆厭惡極了,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滾過來,開門。”
天階通向的是星君的觀星閣。星君從不離開觀星閣,觀星閣常年封閉,隻有尊者和祝執棋能進入。
觀星閣閣門識靈。
烏源的土靈根是土靈。
安肆隻是普通人,體質脆弱,沒有靈根,也不能像其他弟子那樣煉體。
可惜了,烏源想,安就能運用土靈。
“把你的心思藏好了!”安肆厲聲道,匕首直抵住烏源的腹部,“你那麼可惜,怎麼不把土靈根挖出來還給她。别忘了你們的身上的五靈能量從哪裡來。”
“最後一次。”
“下次我就直接動手挖出來。”
門開了,安肆徑直走進去,速度很快,幾息間她就穿過了幾道回廊,來到那最大的殿閣,她推開門,跨進去就喊道:“祝執棋,他們在哪裡?我的父母,他們在哪裡?”
池殿,半室為池。
池中水,由天上星辰熔煉而成,池水湛藍幻麗。池中央懸浮着一個透明的橢圓體,骨白色的泥液在其中翻滾。
池邊,仙人靜立。
安肆頓住腳步,攥緊了手中的匕首,雪霧般的眼睛浮現出幾分血光。
“安兒。”
祝執棋朝安肆看了過來,刹那間,浮光掠過,冰冷仙容上出現了罕見的溫柔。
“你過來吧。”
安肆朝他走去。闖進來的時候怒氣沖沖,見到他人了,萬般心緒又再也生不起。
安肆仰面看他。她雪一樣的頭發水淋濕後結成一條一條,雪色變得灰撲撲的,眼中翻湧的血光沒忍住,在眼角凝出淚落了下來,血水髒了她的面。
好可憐。
“唉……”
聽到祝執棋的輕歎,安肆低下頭,淚珠落了下來,砸到祝執棋的衣袍上,血色暈染開來。
安肆愣愣看着那一朵血花。
“祝執棋,我父母呢?”
“死了。”
“你殺的?”
攥緊匕首的手顫抖了起來。
“命數終了。”
“胡說!”安肆擡頭怒視他,“他們年不過四十,何來命數終了之言。”
祝執棋朝她伸手,安肆瞳孔顫動,他隻是輕輕地抹去她眼角的淚。
“安兒,今日出門去哪裡玩了?”
安肆一把推開他的手,舉起匕首在身前,刀鋒對準了祝執棋。
“你回答我啊!”
安肆崩潰的喊道,握着匕首的手顫抖不停。
安肆是由天道宗一對愛侶所生。他們多年無子,就答應祝執棋借他們身軀讓“安”降生。安肆出生時,全身雪白,呼吸薄弱,随時可能死去,祝執棋隻好将她抱養于膝下。安肆生長極快,不過一年就有十二歲孩童般大。祝執棋讓她回那對愛侶身邊,而那對愛侶已經懷上了屬于自己的孩子,但他們還是讓安肆留了下來。
安肆體質特殊,身體内明明毫無靈根,但是天地間的靈能都喜歡往她體内湧去,她無法吸收,靈能堆積在她體内久了就會讓她身體崩潰。她每三日還是會回到祝執棋身邊,祝執棋會引出她身體裡的靈能
三年前,她的弟弟兩歲了,同樣詭異的生長速度極快,不過相比安肆他隻能算是比同歲孩童長得大個和早熟,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了修行天賦。大家都說,往後祝執棋一定會賜予他靈根,到時候他就能修仙了。
安肆不喜歡他。
他是一個小魔頭,喜歡咬安肆。
也就是那一次,小魔頭壓在安肆身上吸她的血,安肆為了擺脫他,一不小心傷到他。安肆父母雖然沒有責備她,但是此後她就一直跟在祝執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