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摘下眼鏡，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模糊的視線看到幾米外有個人影在往他這個方向走來。不用細看他也知道，那是洛哥在例行巡視。他趕緊戴上眼鏡，望向屏幕。

上個月，他按照洛哥的要求，開始在網上找客戶。在這裡，那些被騙的對象有個好聽的稱呼，叫“客戶”；而像他這樣負責詐騙的人，被稱為業務員。如果不服從命令、偷懶或者洩密等被關進牢籠的人，就被稱為“豬仔”，那個籠子，被稱為“豬籠”。

他一來，就做了兩個月的豬仔，遭受到非人的待遇，嘗盡了苦楚。如今做業務員，雖然住的是幾十人一間的上下鋪，吃的是沒什麼肉味的飯菜，但比起當豬仔的境遇好多了。

他想，這很可能就是詐騙集團管理他們常用的套路：先給你個下馬威，你才能乖乖聽話。他雖然明白這一點，但也不敢再嘗試去挑戰這群魔鬼的底線。就算意志再堅定的人，也扛不住他們這樣罔顧人命的做法。

上個月，他第一次在網上找客戶，通過Skype等國外聊天軟件搜索和添加好友。他每日至少添加三十個好友，有一半的人願意添加他，但按照那些已有的套路聊下來，沒有一個上當的。

于是，上個月底，在月度業績彙報大會上，他被洛哥當衆批評。他沒覺得自己沒做出業績來是多麼丢人的事，隻是，他面臨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了。

洛哥對于他這樣沒做出業績的人，先是警告，但會再給一次機會。如果下個月有業績了，他還能有命活着，繼續為了一餐一飯幹着詐騙的勾當；如果連續兩個月都沒有任何業績，他就會被視為沒有任何價值的廢人。

詐騙集團便會通過他被沒收的手機聯系他的家人，索要高額贖金，讓家人以贖金換他的命；如果詐騙集團在規定的時間内還沒拿到贖金，他便會被賣到緬甸的黑市。隻要進入那種黑市，他就休想活着回到中國了。

月度業績彙報大會上，他被要求做深刻的反省，為什麼這一個月沒有做出業績來。他想了想，總結出一點：那些詐騙套路都是以中國人的思維制定的，用這些去騙外國人，外國人的思維邏輯跟中國人很不一樣，又怎麼會上當呢？

洛哥認為他講得有理，便說暫時放過他，讓他要麼換成中國客戶，要麼制定針對外國客戶的新套路。

他先答應下來了。

騙中國人，他每日會接受道德良心的譴責，可讓他去騙外國人，他完全沒有在國外待過、更沒有跟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這些騙外國人的套路，他怎麼編得出來。

可他如果什麼都不做，那他接下來的下場，就是等着被投進豬籠，等着家人拿贖金來贖他。

他父母一輩子務農，沒存到什麼錢，還年紀一大把了，肯定拿不出什麼錢來。而他的女朋友宋菲菲，正面臨着家人重病，還等着他拿錢回去給他爸治病。還有誰能拿得出高額贖金救自己？

他隻能自救了。無論多難，他這個月得要做出業績來。

剛才那個客戶發來消息，說：【I'm getting off work. I won't bother you. Bye】（接第二章）

看着這條消息，他心裡有些氣餒，明明聊着感覺還不錯的。難道這個也要黃了嗎?

于是，他發消息問她。

Liam Wong :【What does that mean?You don't want to talk to me anymore?】

幾分鐘過去了，對方的圖像依舊是暗的，還是沒有收到回複。

帶着些許失落，他切換到另一個聊天窗口，跟另一個客戶繼續交流。

為了達到效率最大化，他得像個客服一樣，同時跟幾個人聊天。為了避免錯亂，他要把每個客戶的帳号、個人情況等記錄在筆記本上。

作為業務員，但每天至少要工作十六個小時，除了睡覺、上廁所，其他時間都要在電腦前面守着，就連吃飯也是。打包的盒飯發到每個人的工位上，一邊吃飯一邊工作。

這次，他扮演了一個叫Liam Wong的華裔，在波蘭長大，從事風渦輪機的安裝工作，是一個獨立項目的項目經理，目前在羅馬尼亞工作。

上個月，他用這個身份跟十幾個老外聊天，最後沒有一個談成的。他思考過，究其原因，大概是文化沖突比較大，還有便是他對歐洲完全不熟悉。

他冒充了一個歐洲人的身份，說自己在波蘭長大，結果被這些歐洲女人一眼就識破了。這些女人很機靈，有的問他在波蘭的詳細住址，有的問他在波蘭哪裡讀的小學、中學、大學，有的問他在羅馬尼亞哪個位置工作。

他一個也回答不出來！他又沒去過波蘭和羅馬尼亞！

于是，在他們覺出端倪時，他便丢棄了這些帳号。本來，按照這裡的工作要求，每個人每個月更換一次聊天軟件的帳号。他想，這大概是為了安全和隐秘性。

這個月，他依舊使用Liam Wong這個身份。隻不過，他現在尋找的客戶都是中國人。跟中國人扮演老外，自己的身份也不那麼容易被拆穿。而且，在第一天跟他們聊天的時候，他都會聊到一個Travel的主題，問他們去過哪些地方，凡是他們說去過國外的哪些地方，他都記錄下來，并在以後的聊天中避開這些雷區。

這個叫Sherry的女人，是今天新找尋到的客戶之一，她還跟自己互加了微信。在今天的聊天中，他已經了解到她沒去過國外，所以，能露餡的可能性很小。

真希望她能救自己，讓他這個月結束的時候，不會被拉去關豬籠。

他閉目祈禱了半分鐘。再睜開眼時，讓他不禁心裡狂喜，桌面上的微信圖标跳動了起來。

他迫不及待地點開了微信對話框，确認了兩遍，沒錯，是她的消息！

——（接第二章）

下午五點半，梁雪瑩收拾東西準時下班。這會兒時下班高峰期，她在擠入擁擠的電梯間後，便掏出手機看消息。微信上還真有那個今天新認識的男人發來的微信。

Liam Wong: 【Thanks for adding, and it’s nice having you here as my first Wechat friend.】（謝謝你加我，很高興你成為我的第一個微信好友。）

看到這句話，梁雪瑩有些驚訝：自己居然是他的第一個微信好友！

Sherry:【Never use it before?】（從來沒有用過微信？）

Liam Wong: 【No, I’m just using it for the first time.】（不，我第一次使用它。）

回家的一路上，她邊走邊回他消息，直到他說他要吃午飯了，而她正好要吃晚飯，這場聊天才暫時作罷。

聊的什麼呢？聊他打算在中國哪裡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