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再次平靜地點頭。

“你也太慘了吧！”梁雪瑩驚呼道。

她本來對“博士”一詞還沒什麼反應，但當“博士”、“緬甸”、“詐騙”三個詞疊加到一起的時候，她立刻就想到了最近網上追蹤報道的“中科院博士被騙緬甸”一案，這條報道在近兩個月内一直持續很高的熱度。從“中科院博士被騙緬甸”到“中國政府聯合泰國、緬甸政府正在竭力營救”，再到“被騙至緬甸中國科學院博士獲救”，每次的報道一出來，立刻沖上熱搜。梁雪瑩一直在關注這案件的動向，然而網上披露的細節不多，沒有寫那被騙的中科院博士的真名，更找不到他的本人照片。她能了解到的，僅僅是報道中他的親人朋友的口述，他在緬甸遭受非人虐待。她每每看報道，都為那個被騙的倒黴蛋揪心。

現在突然看到這倒黴蛋出現在眼前，還是自己那個案子的主犯，她突然就釋懷了。

這回，她又仔細觀察起眼前這人，帶着憐憫與好奇。

他的臉頰看起來清瘦得過分，顴骨凸起，眼窩深陷，皮膚蒼白無血色，像是長期的營養不良所緻。再看他擱在桌上的雙手，手指修長，蒼白的手背皮膚，血管都清晰可見，腕骨處一副手铐铐着。他穿着黑色短袖，露出一節很細的手臂。若不是看到這張飽經風霜的臉，光隻看這身形和胳膊，她肯定以為他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現在本尊在眼前，她不免有些好奇：“你是怎麼被騙的？能仔細說說嗎？”

淩霄抿唇數次，最後才開口道：“有個大學同學介紹我去新加坡工作，後來被騙到緬甸之後，才知道他是專門為緬甸詐騙集團輸送豬仔的。”

“豬仔？就是進去負責搞詐騙的？”梁雪瑩頭一回聽說，居然還把人當牲口，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對。”

“你們詐騙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套路，很多劇本？”梁雪瑩又問。

這些都是在她被騙後才琢磨出來的。如今看到在網絡另一端那個真實的“王先生”，許多謎底都急需讓他一一解開。

“沒錯。”淩霄回答。

梁雪瑩點點頭，像個審問者又問道：“你騙我的時候，有沒有同夥？”

沒等他回應，她又提醒：“那個供應商，還有銀行客服。”

“整個（詐騙）過程都隻有我一人。”淩霄低聲說。

“你是怎麼做到的？”梁雪瑩不可思議地望着他，“我還跟那個供應商通過電話，明明是個發音純正、年紀四五十的老外啊！”

“通過變聲軟件。”淩霄說。

“你每天要同時跟多少人聊天啊？”梁雪瑩又問。

在跟“王先生”聊天的那一個月裡，她發現他偶爾會叫錯兩個孩子的名字。當時她以為他是因為工作忙，後來當她知道他是個騙子之後，她開始意識到，那不是因為忙，他很可能是同時在跟幾個人聊天，造成的信息錯亂。

“很多，至少十個吧。”

梁雪瑩歎道：“你真厲害！”

淩霄表情淡淡，沒說話。

梁雪瑩又望向沈烨問：“我報案的時候，你幫忙凍結的那個收款賬戶，裡面不是有八萬塊錢嗎？這筆錢我都能拿到嗎？”

“這也是我想跟你說的。”沈烨說着，将一張銀行流水單遞給她，“你先看看。”

梁雪瑩帶着些忐忑的情緒接過，仔細看起來。

她先看了一眼流水單最上方的賬戶名。不出所料，是她當初彙出款項的賬戶。視線下移，她找到了自己的那筆彙款記錄。接着，她看到了在自己那筆彙款之後，又有幾筆進賬和出賬。

梁雪瑩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按照沈烨先前跟她說過的，這收款賬戶裡的錢，她怕是分不到分毫了。現在想要拿回自己的錢，隻能讓倒黴蛋賠錢了。

梁雪瑩沮喪地将銀行流水單還給沈烨，說了句：“我沒有想問的了。”

沈烨點點頭，收了流水單。

“還是回到剛才的問題。”沈烨看着梁雪瑩，問道：“犯罪嫌疑人淩霄希望在三年内支付賠償金十五萬，取得你的諒解。這時間你是否同意？”

梁雪瑩沉吟一瞬，說：“可以，但有個額外要求。”

沈烨：“你說。”

梁雪瑩斟酌着說：“一年内結清，我可以不計利息，兩年到三年内結清，按照銀行存款利率支付我利息。”

雖然她很同情面前的倒黴蛋，但她也不是什麼慈善家。

見倒黴蛋沒吭聲，她又解釋：“這筆錢我本來是要拿去還房貸的，房貸利息可比銀行的存款利率高多了。”

“在網上認識你之後，你說你有困難，我沒有絲毫猶豫，拿出所有的錢去幫你。無論這困難是真是假，我都幫過你吧。這筆利息，是我應得的！”

審訊室裡安靜了片刻。

“可以。”一道沙啞卻铿锵有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沒想到這人回答得還挺爽快，出乎她的意料。

梁雪瑩望着面前的人，彎了彎嘴角。

随後，在沈烨的見證下，梁雪瑩簽了一份諒解協議書。

一場始料未及的見面和談話，就這樣結束了。氣氛沒有想象的那麼煎熬，也算是和平解決。

看着倒黴蛋被沈烨帶走，梁雪瑩倚靠在椅背上，長籲了一口氣。

這個案子，折磨了她幾個月，如今告一段落，她終于可以松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