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練習室門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有人在鋼琴前伴着奏,身旁有另一人的嘴唇張合,閉着眼唱着歌。夏日的陽光很好,給兩個年輕人背影漆上了金色的,近乎毛茸茸的輪廓。
梁望君側着頭,無言地望着他并不認識的這一對人。
——同樣的地點,相似的場景。眼前的這一幕看上去如此熟悉,幾乎像是他某段回憶的赝作。
而在那段記憶裡,年輕的梁望君曾站在同一個房間,同一架鋼琴的側邊,看着琴凳上的少年徐徐地按下琴鍵。
那是秋天的末尾,清風拂過窗外的樹梢,在少年的肩膀上投下搖動的陰影。流暢的音符自少年的手指下傾瀉而出,隻是每過幾個小節,少年便會悄然開口,問身邊的人:
“梁望君,你在聽嗎?”
“我在。”
……
“你在聽嗎?”
“我在。”
……
“還在聽嗎?”
“……還在。”
隻要得到這樣的回答,少年就會垂下眼,繼續溫馴地撫摸琴鍵,時而低聲哼唱幾句。溫暖的共振在空氣中傳導,二十三歲的梁望君站在歌聲和琴聲裡,看着面前少年的面容和發梢盛上暖光。不知是因為想到了什麼,面前的少年極為少見地勾起了唇角,而在一瞬的怔怔之後,梁望君發現自己也跟着露出了一個微笑。
等到察覺了自己的所為,彼時的梁望君忽然感到一陣由衷的幸福和絕望。
經紀人與藝人,健全的成年人與擁有情感障礙,根本難以和人正常相處的十八歲。他們的處境天差地别,可惜社會地位和年齡無法阻止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吸引。
纖細,漂亮,歌聲美好得如同塞壬一般的少年。脆弱,古怪,自第一次見面就讓他要命地動搖,也隻會對他展現依賴的少年。誰能抵抗呢?誰能拒絕呢?站在窗前傾瀉而下的陽光裡,梁望君無望地為自己的行為開解。
——如果我不去碰他,不去想着占有他,那或許我還是能被原諒的吧?
彼時的他癡癡地望着祁洺,暗自立下了誓言。
——我會保護他。把他送上沒有人能夠觸碰的高位,不讓任何肮髒沾染他。他會一直一直,這麼幹淨地站在陽光下。
胸腔内的髒器鼓噪個不停,泵出酸澀而又甜蜜的血液,流往他的四肢百骸。
……
站在練習室的門前,三十三歲的梁望君站在年輕的軀殼裡,毫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回放的回憶帶着一層玫瑰色的濾鏡,金光閃閃,好不耀眼。然而比起沉浸在這種情緒裡,他更想質問自己,過去的他是被祁洺下了蠱嗎?竟然會覺得這個人單純,幹淨,甚至不惜立誓要去保護他?
他問過祁洺需不需要了嗎?
他在此後恪守了自己的界限,然而是那個少年選擇了擁抱他,親吻他,打開他。然後祁洺像是對這種接觸食髓知味,毫無遲疑地轉向了他人的床塌之間。
在他還困惑于這種展開的時候,他的少年已經長成了完美的大人,會展露出修長卻精壯的身體,一邊俯下.身陰影一般地罩住他,一邊表情淡漠地啃咬他的嘴唇。
“梁望君,你吻起來果然要比他們甜一些。”
……初見時的美好最終被現實切得七零八落,像屍體腐爛于酷暑的房間。而就算是這樣,他依舊花了過于漫長的時間,試圖證明自己被愛的幻覺是隐藏的真相,而祁洺來回的背叛是一時的誤判。
現在想想,他是要有多蠢,多自我中心,才能在一開始就給自己寫出這種試圖改變他人本性的劇目?
梁望君從唇間發出一聲哂笑送給自己,旋即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踏了出去。走到中途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翻往了日曆那一欄。
上面顯示的日期是7月22日,和出車禍的日期完全相同,隻是整整向前倒轉了十年。而這個時候,距離上一世他第一次撞見祁洺并且簽下對方還有兩個月。
這一回,他不用思考也會主動将那次偶遇避開。
可笑他曾經也和祁洺做過“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開”的誓言,甚至到了最末都沒有失約。他把愛過祁洺的那個梁望君完完整整地留給了祁洺,現在這條死過一次的命,他想留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