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持那個姿勢良久,然後才慢慢地直起身來。
“是我做錯了。”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終于恢複到了梁望君熟悉的神情,然而對方的發言卻依舊顯得不怎麼對勁。
“對不起,梁望君。”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我希望這還不算太晚。”
像是也察覺到了這些句子裡的怪異之處,霍叢扉不喜地眯了眯眼。正要開口的時候,少年又是一個鞠躬,将他的話堵在了喉嚨裡。
這件事怎麼說都是因自己而起,梁望君伸手拍了拍霍叢扉的肩膀:“算了,他一個孩子。”動作裡安撫的意味很明顯,霍叢扉的怒意慢慢地消散開去。
祁洺的背脊僵着。
……這場突發的展開終于落下帷幕,員警和朱禮陪着祁洺往外走,梁望君和霍叢扉并肩去往與他相反的方向。一路上朱禮簡單地和他商量着簽約的事情,祁洺很偶爾地點點頭。等到從之前的房間裡拿了自己的吉他出來,祁洺最後一次向身後看了一眼。
那裡自然誰都沒有。
朱禮一直将他送到了傳峰的門口,看着他攔了一輛車。
“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麼有才華的孩子。以後你要多多加油,知道嗎?”
被這麼囑咐着,祁洺又點了一次頭,然後坐進計程車裡,将門關了。朱禮對他招手,他想試着笑一笑,最終卻還是不盡如人意。
車子向前啟動,祁洺抱着自己的吉他,将額角抵在車窗上,将眼睛閉上了。
……
“他們說你不喜歡新給你寫的詞?為什麼?”
二十三歲的梁望君坐在地闆上,一邊用單手撐着耳機聽着Demo,一邊蹙着眉望着他。十八歲的祁洺抱膝坐着,頭側靠在自己的膝蓋上,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們寫的東西,是錯的。”
梁望君細微地挑了挑眉:“不是你想表達的東西?”
祁洺還是搖頭。
梁望君來回地聽着Demo裡的旋律——這首曲子沉重,傷感,難以置信的動人,卻也同樣令人難以喘息。為此公司找來了有名的詞人,寫了一首如同挽歌一般優美的詞,哀歎逝去的愛情,以及不再複返的時間。
然而梁望君總覺得這樣複雜的情感并非此時的祁洺能有的。
“你在寫這首歌的時候,在想什麼?”
祁洺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才說:“……樓梯。”
梁望君看着他,像是等他繼續說下去。
“樓梯的下面,有個黑色的地方。”
“有人在頭頂上面走。他們的聲音很大。”
“牆上有……紅色的光。他們的影子在牆上。”
梁望君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看着少年斷斷續續地描述一些在他人看來或許毫無邏輯的片段。等到祁洺最終說完了,梁望君将手伸出去,輕輕地落在祁洺柔軟的頭發上,無言地将它理順了。
……在那之後,梁望君寫了第一首為祁洺所作的詞。
那首詞的名字叫做“安全屋”,講述的是一個在父母無盡的争吵之下,無望地想要尋找一個安靜角落的孩子。
那個瞬間距離此後的時間隔了太遠太遠,遠到祁洺在日後甚至忘記了,在這個世界開始聆聽他之前,有一個從一開始就懂得他的人在自己身邊。
那個人看見他,陪伴他,近乎沒有底線地給予他,然後被他打碎成了一地的碎片。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祁洺都不覺得自己理解所謂的“愛”,也不認為自己擁有“愛”的能力。是到了後來他才過于遲鈍的發覺,或許他的“愛”也在很就之前就有了端倪——十八歲的自己第一次唱着他人給自己寫的歌詞,卻像是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發聲的語句。那天夜裡他聽着自己歌聲枕在床上,因為眼睛裡流出來的液體而感到困惑,卻也由衷地覺得安心。
隻是他從來都不懂得,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珍惜。
重來一遍,他以為他們之間能有一個彌補所有遺憾的續篇,卻隻在那雙熟悉的眼睛裡,看見了仿若他人的自己。
那些帶着白色繡線的襯衫曾經和他的衣服一起躺在兩人的衣櫥,此時卻出現在另一個人的胸膛。這種發展從來不在他的想像之内,他根本不敢去想那個人是否已經和别人交換過體溫。
……計程車上,祁洺保持着斜靠在車窗的姿勢,将眼睛複又睜開了。車内的冷氣開得太過,讓他有種生了病的錯覺。看了看懷裡的吉他,他沒有撥弦的意願,隻低聲念着一首此時還無人知曉的詞。
“他藏在樓梯底下,在他自己的屋檐,希望有人能帶他回家……”
……
一周後,祁洺在簽約後正式加入了傳峰娛樂。
唱片部寬敞的走廊上,梁望君和唐與煥他們一路交談,仔細地溝通着今後的打算。
他和背着吉他的少年擦身而過,未曾側過頭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