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定下來的第二天,劉芬芳帶着錢,領着辛紅和辛亮去食品廠辦入職手續,這倆說是高中畢業生,其實就讀期間,升初高中都不用考試,隻看出身和家庭成分沒問題就可以升學。所有學生都是在學農、學工、學軍和其它各種運動中混過來的,好多老師都被下放了,老師配不齊,學校也就沒法子正經教授文化課。每個人基本上是語錄倒背如流,數理化十竅通九---一竅不通,這些年的初、高中畢業生充其量也就是原先的小學畢業生水準。辛悅并不想多費心力督促他們補習文化課,好等待三年後參加第一屆高考,對于她的這對兄姐來說那相當于地獄級難度。她隻想兄姐的人生能順暢美滿一些,一個不必所托非人,另一個不必孤獨終老。辛美蘭不知道的是,一隻蝴蝶煽動翅膀帶動起的微小氣流;在因緣際會之下,完全能夠改變整個事件的走向,她的侄女辛悅就是那隻蝴蝶。都知道私下買賣工作崗位其實并不合法,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所以大多數廠子裡對此事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這種事隻要不鬧出來,就屬于民不告、官不究的範疇。工人的工資是按工齡和技術水平算的,辛亮跟辛紅屬于頂職而不是招工,不能算從學徒工做起,那種是需要等機會轉正的。但也不能按老工人的五級,他老婆的三級算。人事科定資按一級工給他倆算工資。安排辛亮留在面包車間頂退休工人揉面的缺,說是負責揉面,也就是稱好面粉倒進機器,然後按規定比例放水,其實已經半自動化了。隻需要看着機器工作,最後把揉好的面團從機器裡取出來放到托盤裡,提供給下道工序用就行。對辛亮這種壯實的男孩來講,隻有倒面粉,取面團兩個力氣活,間隔時間也不短,個把鐘頭才來一次,可以歇着不能走開,真心不算累。另一個崗位在紅腸車間,女工能幹的活,不是包裝就是往機器上套腸衣;也不怎麼辛苦,就是得注意别灌太滿,叫腸衣撐破了,别的沒什麼。辛紅一進車間,就聞到裡彌漫着肉香,看見不合格的産品放在一個塑料筐裡,誰想吃就去摸一點,規矩是準吃不準帶。辛紅一眼就喜歡上這裡。辦完入職手續,兩個孩子留下上班,劉芬芳他們幾個人出了廠門,她當着中間人的面和老職工把買工作的餘款結了,等那位拿了錢走後,劉芬芳就把說好的酬金交到中間人手裡。中間人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邊數錢;一邊樂滋滋的說:多謝劉姐,論起來說話算話辦事爽利;還得是你劉姐啊!以後有用得着我的事兒,但凡隻要言語一聲,我指定費心巴力的給你辦好了。劉芬芳跟他客套了兩句,趕緊往廠子裡趕,她原本請了一天假,沒想到事情這麼快辦完了。劉芬芳也算是是老資格了,工作清閑人緣也好;她趕着去消假再上半天班,人也就不好意思扣這請假半天的錢。晚上吃過飯,老兩口仔仔細細核計了一下,先前是打算買一個崗,當媽的再讓一個崗出來安置辛亮辛紅,那麼一折騰,兩個一級工工資加一起,還不及劉芬芳一個人掙得多,家庭收入會明顯滑坡。現在兩個大的拿一級工工資,自己還是四級,家庭總收入沒有減少。攢個幾年,正好趕得上兩個大的結婚;手裡寬裕點,也能把孩子們的婚事辦得體面些。老三這孩子機靈,也不能讓她吃虧。等她年齡到了,要是街道不盯着非要她下鄉;正好就頂了劉芬芳現成的崗,實在是躲不過去,就把劉芬芳退休空出來的崗位賣掉,錢都給老三帶走傍身,合計停當,翻身睡覺不提。
等辛美蘭捅咕得街道幹事再找上辛家,催促辛亮辛紅辦插隊下鄉手續的時候,才知道人家早已經入職,成了食品廠的正式工。本市的食品廠是人人都向往的工作單位;因為它是省城哈市最有名的秋林食品廠分廠,福利待遇比着省級市來的。雖說硬性規定三個孩子的人家,至少得走一個;但有正式工作的、和結婚的都不在此列,前世辛紅就是走得這條路。現在有了正式工作,找對象就沒那麼着急忙慌的了;且得好好挑挑呢。辛悅知道老辛家除了自己家,其它人長了毛都是猴;精明且皮厚,不然老爸辛國平不能啞巴虧吃了這麼些年。沒想到先找來的是大伯一家,理由簡單,兩個堂兄不上學了就得去鄉下。大伯母一直在家料理家務沒工作的,全家靠大伯父一個人的收入維持;若讓堂兄頂他的職,家裡怕是連飯都吃不上了,所以上門來求兄弟給條活路。劉芬芳沖動起來嘴就比腦子快,她奇道:我們哪有本事給你找活路啊?辛老大夫妻連忙點頭,有的有的,除了求你們幫幫忙,我們也沒地方找活路了!辛國平意識到他哥的意圖,悶不吭聲坐炕上,正氣得發抖。辛悅看在眼裡,開口道:大伯伯這話奇了,我們家既不是勞動局有用工指标也不是工廠有工作崗位,哪來的本事幫你們家?老大辛國林神情自若,一個磕巴都不打的接上:咋沒有呢?你們家一共五個人;有四個上班滴,勻個工作給我們不就行了?劉芬芳氣笑了:他大伯,我當你今天沒來過,門在那禾兒,你給我滾成麼?大伯母拒絕:那哪成啊?你們還沒給個回話呢,我倆咋能就這麼走哈?辛國平從來沒有現在這麼憤怒,他站起來大喊了一聲:你們給我滾,滾出去!以後别再來我們家!他哥奇道:老二!你這可不地道,咋開口就攆人呢,我是你哥;大度不跟你計較,别人可未必。上門是客,這開口就得罪人,你禮貌呢?辛悅心道,得!這位自說自話還能邏輯自洽,臉皮也是厚的無敵了,感情專奔着欺負老實人來的。她拍拍爹媽的胳臂,低低說了聲你們且消消氣,看我跟我伯他們掰扯兩句。她讓辛紅把劉芬芳扶進裡屋,讓她們插上門别出來。轉過身來帶着點笑對着伯父:我們家也就是到今天,才算是四個人有工作。我哥我姐入職這事辦妥了還沒過夜呢,你們就得了信;開口就強讨惡要的。原來你們家的禮貌,就是不用打招呼空着手上門啊?這兩個崗挂出來可不少日子了,價碼兒大家夥都知道。要說,我們家為工作這個事;花了多少錢你們不知道,我是不信的。你們家今兒晚上幾個菜啊,但凡有個花生米,也不能喝成這樣找上門來,這麼大年紀個人了,能連個逼·數都沒有?恕我年紀小沒見識哈,今兒晚上算是開眼了呢;你們求人辦事是不是還要說上句:有一個算一個的,都給爺跪下;聽着,爺今兒求你辦點事?哦,隻要你肯開口說句求我爹媽救命,閉口讓我們家勻個工作給你;就等于是給我們臉了,我們就得乖乖聽話,老老實實地把到手的工作勻給你?敢情現如今求人都是這樣式的?就問你臉呢?大伯啊,你們得有多大的臉,才敢這麼說話?饒是辛國林臉皮再厚,也被辛悅這一通不帶髒字的數落說得心裡不痛快,他舉手要抽小姑娘巴掌,被辛亮眼疾手快的架住了。于是他轉頭朝辛國平嚷嚷:老二,你們家孩子還有沒有家教?你就看着你閨女這麼牙尖嘴利的怼長輩也不管管?辛國平的怒氣已經被女兒剛剛的一番話撫平了,他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說道:老大你也别揣着明白裝糊塗,你也不是一上來就日子不好過!爹媽在的時候貼補你和老三多少;别打量着誰比誰傻。你活了大半輩子才感覺世事艱難--老家兒沒了,也就沒人貼補你了;這老太太剛走,你日子就不好過了?可我怎麼就不信,你們在爹媽庇護下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攢下點家底兒什麼的?是,娘老子的錢跟私房愛給誰給誰,我這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争不起也不争這個。這麼些年了,老大你幫過我什麼?在家我隻能忍氣吞聲的看你們兩顯擺,在外靠自己跟媳婦勤扒苦做的;替自己的孩子撐起一片天。忙活到現在剛緩口氣,你們找就上門來;還理直氣壯地要我幫你?
沒等辛國林兩口子賭咒發誓,辛國平接了下去:你們既然開了這個口,都是一家子骨肉,勻個工作給你們也不是不行。我跟紅和亮的崗位你們就别想了,就悅兒她媽的,愛要不要。老大兩口子頭直點:行啊,行啊;要的要的,老二啊哥在這兒謝謝你了。劉芬芳在裡屋聽見勻個工作給你們也不是不行,氣得就想沖出來,跟老大兩口子撕巴一場!辛悅也有些失望之際,聽見她爸慢悠悠的聲音繼續說下去。你先别忙着謝,雖說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咱兄妹幾個不是老人還在的時候就分過家了麼?那就等于是兩家人了,親兄弟明算賬;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咱今天都不必再提了,隻是得把該算的賬算算清楚。外頭買一個崗多少錢這是明賬,悅兒媽離退休還有幾年;要是我們自己的兒女頂崗、錢不錢的就說不着了,肉爛爛在自家鍋裡麼。再者說我們家現在不急着用錢,她媽也沒必要提前退休;提前會損失不少退休金呢,你們說是吧?辛國林醒過悶來,心裡面咂摸出點味兒;老二這是打算跟我要錢?急急忙忙開口道;老二你說遠了,咱兄妹都是一母同胞啊,這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呐,你答應弟妹讓工作給我們家這事兒,哥念着你的好,領情着呢!辛悅看見大伯母也跟着點頭,噗嗤一笑。沒等他往下說,辛國平提高了嗓門:怎麼茬啊老大?我說的是可以讓,指得是按行市換,沒說是發揚風格白讓給你啊,憑什麼呢?咋滴,你們家擱這說半天是打算空手套白狼、白瓢啊?哦,一毛錢不用出;幾句好話就得一工作,還工資拿着福利領着,你咋恁會想涅?滿天下掃聽掃聽有這好事沒?大伯母這時候沖上來了,她哭哭啼啼道:他二叔啊,唔們家就娃他爸一個人上班,實在是沒辦法才求到你門上,我給你跪下都行啊!你就可憐可憐你哥擡擡手吧,我們全家都念你們的好兒呢。辛國平面無表情地接茬:艾瑪!我可太缺你們家給我念個好兒了,多稀罕哪!人家都知道肯拿真金白銀出來找找人,就能換個養家糊口的正式工作。願意去換是因為工作到手,按月關饷幾十塊;年把就能把換工作花的錢掙回來。一個外頭能換大幾百塊錢的工作;就值你上下嘴唇一碰的一個好兒?一份養家糊口的工資,到你這兒镚子兒不用花;念個好兒磕一個就有了?大嫂你可得教教我,這麼值錢的一個好字兒上哪念管用?辛悅驚奇的看她爸,敢情,她的面團爸也有支棱起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