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東溟聖殿裡,頂天立地的梁柱上,盤踞着許多石刻龍雕。它們威嚴肅穆,栩栩如生,或駕雲踏浪,或腳踩妖獸。
龍爪下的妖獸形似巨犬,長着尖耳。青宸看過典籍,知道它們名叫犼,性情兇烈,很久以前曾為禍世間。萬年前那場大戰,正是龍族傾盡全力,将犼族全數趕到極北的荒原。
此後,犼族在東溟絕迹,成為傳說中的妖魔。偶有犼魔現身,也會被聖殿龍使及時鏟除。島上逃脫的那名犼魔,就是長姐親手關押的囚犯。看來,這次劫囚和伏擊,正是其同夥蓄謀已久的報複。
不過,已經伏誅的犼魔裡并沒有那名逃犯,那個綠眸同夥和假水神。其他龍使不斷追蹤,發現犼魔蹤迹一路延續向北,在北溟魔荒的邊緣徹底消失。
父親盛怒,下令查清來龍去脈。無人能在龍神面前說謊。他很快知曉,是青宸打開的飓滂島海牆。
“你打開那個做什麼!”二姐抹去眼淚,狠狠質問。
青宸跪在聖殿中央,陳述了事情始末。
省去與雲淵相識等無關緊要的段落,她簡略說道,自己在桂川查探河水魔氣,找到水神洞府後又前往飓滂島,等察覺出被騙,沒來得及阻止賊匪登島。不知對方使了什麼招數,竟使她昏睡過去沉入海底。
“你看到的那艘船是海上蜃景,看來賊子中還有蜃族。”二姐看向青宸,長長一歎,“妹妹,連蜃景都能騙了你,你還是缺乏曆練,經驗太淺。”
父親捏着神座扶手,冷冷說道:“待調查完畢,再行谳決。”
其他龍使奉命前往桂川調查,很快帶回結果。
桂川的鎮水珠,确實是萬年前父親所留,但以它的法力,鎮壓飓滂島海牆還是遠遠不夠。目前它确已失竊,但洞府裡并未找到一個受傷的龜水神。龍使和妖兵徹底翻查幾遍後,才在湖底深處,發現另一具死去多時的龜水神屍首。
也就是說,青宸遇到的那個龜水神,是假的。
那些賊匪,在桂川設下一個連環騙局,就是為诓騙玄洲長老去飓滂島,用禦滄海打開海牆!
東溟聖殿,谳決大會。
石龍盤踞梁柱。冰冷的青黑岩石地面上,刻有八個古拙大字,那是先祖青龍留下的心願。
高台上一衆龍使,垂眸看着跪在台下的青宸,連連搖頭。
“三殿下太沒用了。”
“又沒法當龍使,去摻和什麼。沒那個能力就好好回來待着吧,還總不回聖殿,非要在外遊曆。看,闖出大禍了吧。”
“聖規度量世間,懲兇罰惡,龍族尤其要當天下表率,三殿下簡直是聖殿的污點。”
“大殿下對她那麼好,她怎麼對得起大殿下。”
嗡嗡議論如一支支利箭,射向青宸心髒。
長姐修為高深,剛正嚴明,曆來恪守聖規。若說龍族要當天下表率,那長姐便是所有龍族的表率。
聖獸壽命再長,也有油盡燈枯之時。近來父親天命将至,長姐是公認的繼任龍神。族親有多痛惜長姐的重傷,便有多惱恨青宸的過錯。
若不是她打開海牆,犼魔就不會逃脫。
最終,聖殿谳決:重煉鎮水珠,置于桂川。令玄洲仙宗協同龍使,調查犼魔逃犯蹤迹,見之處決。
“你讓我太失望了。今起,禁足聖殿五百年,反思自省,不得外出一步。”對于青宸,父親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殿。
青宸跪在地上緊緊握拳,默然無語。
是,她挑剔、嬌慣、無法沾染污濁、無法沐血而戰。若她是人間富貴家族的深閨女兒,有這些毛病也無傷大雅。但她偏偏生為龍神之女,無數雙眼盯着她,她應該比普通龍族還要強大自律,當為表率。
隻有兩位姐姐符合這種期許,她差得太遠。
可是,其他龍族能做到的,她也想做到。
幼時不能出門,她看遍典籍,将書上内容爛熟于心。外出遊曆後,她隻用一千多年就将神術練至第五境,至今沒有同族超越她的速度。
她習慣了非議,用很長時間,才學會不聽那些聲音。後來,她甯願坐在礁石上聽大海唱歌,看海平面的水天一色,躺在樹上聽鳥語聞花香,也不想回去被指指點點。
她在岸上使用各種假身份。一方面除了不想麻煩,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若抛開東溟龍族三殿下的身份,隻做自己,到底是不是個無用之人。
她用盡全力,為何到頭來,卻還是因為一時之過,被評價太沒用,太失望。
青宸不甘心,很不甘心。
但她重新被困在了聖殿。
滿腔不甘積郁在萬丈深海,日複一夜,發酵成結。
禁足期間,青宸除了偶爾與岸上好友雪羿通信,便在寝殿裡看書。典籍都看完了,雪羿又派鷹仆給她送來許多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