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呢？”旁裡有女修終于忍不住問，“你可報仇了？”

正無語瞪着自己兩位師兄的奉念，聽見問話，朝那女修望了眼，微微扯着嘴角笑了下，沒應聲。

他是在等人這麼問，但等的可不是她。

周圍陸續又有人問他後來如何了，有沒有報仇，是如何報的……可惜不論他們怎麼問，奉念全都笑而不答。

這下衆人都懂了，紛紛靜默看向瀑布之上的孔知安。

就這麼過了片刻，湖面上才終于又回蕩起孔知安的聲音，但其語氣寡淡，實在讓人聽不出他此刻是何心緒。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此仇不報，必會于心境種下孽根，滋生魔障，日日噬人心神，直到萬劫不複。楚師妹不是蠢人，想來定然不會虧着自己。至于那些人下場如何，孔某沒興趣。孔某隻想知道，楚師妹在大仇得報後，可有，”孔知安話音忽然停頓了一息，“解脫？”

奉念看了眼湖面，湖下暗紅的顔色似乎比之前淺淡了一分。

他快速琢磨了下，決定吊着孔知安再多聊會兒。

“解脫？看來孔師兄很清楚，仇恨并不是孽根魔障，想要複仇的心思，才是。它如黑夜鬼魅，蒙蔽人雙眼，蠱惑人心神，不斷在人心間低語，誘使人相信，隻有毀滅一切的複仇，才能讓人爬出深淵，重見天光！——但，果真如此麼？是不是真的毀滅一切後，就會像失憶般再也不去回想？”

“我想了很久，覺得不是。”

“父母死于非命，是我此生都不會也不敢忘卻的恨，即便在手刃仇人之後，我肯定還是會不斷想起，說不定還會後悔，讓仇人就這麼死了，是不是便宜了他們？殺人，不如誅心，我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何況，母親護我救我，絕不是為了讓我深陷仇恨，就此沉淪。她是為了我能好好活着。”

“三位庶姐總以奪走我的東西為樂，這種心性，稍加挑撥，就能自相殘殺。殺不過，就會攀扯那些見風使舵的世家少爺相助。姨娘夾在她們中間，三倍為難，三倍受氣，焉能安好？所以我不要他們隻是償命，我要他們竭盡全力相互算計，就這般彼此折磨不得安生下去，直到油盡燈枯，憤懑而終！”

絞盡腦汁說了這麼多的奉念喘了口氣，又悄悄看了眼湖面，随即目光挪向那些碧水宗弟子，裝作不鹹不淡地最後努力了下：“我知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孔師兄布了如此大陣仗，定是有這麼做的緣故。但冤有頭債有主，這些碧水宗同道應該沒有招惹孔師兄的本事，卻不幸被牽連，要被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孔師兄這遷怒之舉，真的能讓自己放下過往，自我解脫嗎？”

湖面一片寂靜。就連周圍那些修士都靜得毫無聲息。

奉念猜測是這些NPC的邏輯程序正在飛速運算該怎麼給出反應，心下忍不住自得：他這人邏輯流暢，口才也優秀，以後要是年紀大了玩不了遊戲的話，轉職遊戲解說估計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可惜他心裡得意勁兒還沒完，就覺得眼角光線一暗。

幾乎同時，他的兩位師兄将他護在了身後。

奉念偏頭看了下，發現是孔知安出現在離他不足十步距離的湖面上，正面無表情看着那些碧水宗弟子。

似是察覺了奉念的目光，孔知安側過臉來，淡淡提了下嘴角，笑得和善，卻又滿含嘲弄。

“楚師妹能不被仇恨蒙蔽，堅守自心，着實讓我佩服。可我自問做不到楚師妹這般，畢竟，你曾嘗過這世間美好，我沒有；你曾遭受的磨難苛待，我比你多百倍。你說冤有頭債有主，這話倒是不錯，故而我此刻做的，便是在向碧水宗讨債——”孔知安邪氣地笑了聲，眼底透出陰鸷，“他們造就了本不該存在于世上的我，自然該為此付出代價，不是麼？”

“至于水下這些蠢東西，”孔知安低頭看向腳下湖面，“我年少時天真，曾想救它們性命，卻被當成雜種異類險些殒命在它們手中。那時起我便看清了，這些癡心妄想得道成仙的半人畜牲，活該被騙了上百年還不自知！呵，對了，說來你們定然不知，它們每年按時送族内青壯從南海來碧水宗修仙問道，下場卻隻有被抽筋血祭，多可笑啊哈哈哈哈！”

孔知安仰頭大笑了幾聲，笑過後，神色驟然瘋狂。

“如今，曾從上至下将我看做雜種怪物的碧水宗，就要一個不漏全都被我變成怪物！那些将我看做異類的鲛人一族，也成了這水下千百具幹屍！今日之後，我心再無魔障，我便是真正的人，真正無懈可擊的元嬰大修！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孔知安說的話不對勁兒，周遭有修士忍不住問：“孔知安，你、你說過大典結束就會讓我們離開，是作數的吧？”

孔知安笑聲一頓，眼角斜了那人一眼，繼而笑得更大聲了。

“你笑什麼？！快回答我啊！”

奉念也看了那人一眼，歎了口氣，提點這腦子不好使的NPC：“雖是被迫，但眼下我們知道的太多了，被滅口是當然的。”

“嗯，說對了。”聽見奉念聲音，孔知安不笑了，轉身看着他，剛剛笑到幾乎變形的臉又正常了些，“但我現在有點舍不得你了，楚媱。”說着，他邁步向奉念走來，“你雖性子差了些，留在身邊解悶兒也不是不行……”

孔知安聲音忽止，因為一道烏光倏然劈在了他面前！雖被他的護體罡氣硬接下後，二者一同消散，但這成功讓他停下了腳步。

“哦，忘了，還有你，顔縱。”孔知安一怔之後，不屑笑了下，眯眼打量執劍的紀雲滄，“憑你金丹後期修為，想要挑戰元嬰？你……”

“護好小師妹。”紀雲滄懶得聽他再說什麼，快速交待了方近賢一句，同時提劍一步跨出，下一刻人已出現在孔知安上方，一劍直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