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價的聲音此起彼伏,靈石從一萬漲到六萬,越來越高,台上老鸨尖銳的笑聲異常刺耳。
鹿绾擠到前排,使勁揉了揉眼睛,即使是隔着晃動的珠簾,她還是認出來了。
視線交彙的瞬間,裴甯鶴瞧見一雙眼眶泛紅的眸子,很像她,卻又不是她。隻是,這樣關切的眼神在人群之中異常明顯。
他愣愣地看了會兒,釋然般地阖上眼眸。還好不是她,若是被她看到這副肮髒的樣子,她會覺得很惡心吧。
自己因何忍受屈辱到現在,他比誰都清楚,執念不散,魂無歸處。
鹿绾見過他穿紅衣,卻與大婚那日重工的婚服完全不同。朱紅色的紗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微微一動便可瞧見若隐若現的春光。
右耳的流蘇耳飾被換成了又長又重的櫻紅色瑪瑙串,墜得耳垂間流出些血迹。
曾經恨不得穿上好幾層裡衣,捂得嚴嚴實實的人,如今被強行換上了這樣一身香豔的、引人遐想的服飾。
鹿绾鼻尖泛起一陣酸澀,溫熱的液體劃過臉龐滴落在手背上,手指動了動。她很少哭的,是什麼樣的情緒在支配着自己,是難過嗎?還是心疼呢?
她不清楚,她隻知道,一個光風霁月的公子,理應是那高懸于九天之上的清月,不該被拖入世俗旖旎的洪流。
他為何會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在她離開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十萬!”男人發福的臉上擠着一雙小小的眼睛,滿臉猥瑣地盯着台上的人,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奸笑道:“這女子的滋味兒嘗倦了,換個雌雄莫辨的美人兒也不是不可以,嘿嘿嘿。”
說着他提了提肥肚,搖搖晃晃走動起來,撩起衣擺就要往高台上爬去。裴甯鶴眼簾微掀,淨透的眸子此刻宛如淤泥沉底的潭水,死氣沉沉。
鹿绾箭步擋在他身前,深吸了口氣,帶着發顫的聲音道:“二十萬!”
“小姑娘,出手挺闊綽啊!有我當年的風範!”男人遺憾地往台上看了一眼,轉頭朝對面的绮香樓去。
雲閑鎮來往的修仙者并無太多靈石傍身,對于南風館的花魁來說,二十萬共度良宵已經是天價了,再無人與她競價,紛紛打量起這位奇裝異服的女子。
老鸨立刻朝她迎過來,喜笑顔開,“這位貴客,先稍作休息,待會兒我們便将裴離公子送到倚梅閣去。”
鹿绾點點頭,若是凡間普通的花樓,她直接将人搶走就是,隻是這雲閑鎮的南風館可不是好惹的,要想将他帶走還得從長計議。
在整個南風來回館轉了幾圈,鹿绾也沒有找到師尊,隻好以鈴铛傳音:“師尊,江湖救急,來南風館幫我救個人。”
“叮鈴,叮鈴。”
今日師尊竟回得如此之快,鹿绾将銀鈴貼到耳邊,正欲催促師尊快些過來,卻聽見一道令她心虛的聲音,“姐姐,你要救誰呀?”
她的大腦一陣蜂鳴,猛地掐斷傳音術。确保沒拿錯鈴铛後,又再次嘗試着喚,“師尊?聽得到嗎?”
鈴铛再度亮起,仍是那含笑的青年音,“姐姐,怎麼不回答我呢。姐姐先别急,我已經找到出來的辦法了,很快就過來幫你。”
自己明明隻教了他牽音術……難道他舉一反三,偷偷将所有的傳音鈴都改了?小騙子!鹿绾忍不住在心裡罵道。
事到如今,隻能祈禱寂淵之境的封印完好如初了。畢竟結界被摧毀這樣的大事,各大門派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客官,讓您久等了!”鹿绾收好傳音鈴,交完押金随着老鸨過去。
老鸨攙扶着她上樓,門被緩緩推開,混合着脂粉和百花的香味湧出,倚梅閣内胭脂色的薄紗輕垂,每一個角落都裝扮得如夢如幻。
老鸨意味深長地笑眼看她,“客官快進去吧,裴離公子性子太烈,廢了些功夫,不過您别擔心,想來藥效也快發作了。”
鹿绾秀眉緊蹙,冷聲道:“你們給他下了藥?”
“哎喲,您這是什麼話,這哪叫下藥啊?隻是想花開得更豔些罷了。”老鸨掩唇笑着,緩緩合上門扉。
鹿绾放輕步子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床上的人被紅绫纏繞了一圈又一圈,雙手由紅絲緞束在床頭,單薄的紗衣被汗水浸濕,緊貼在身上。
裴甯鶴雙眼被紅綢蒙住,低吼着罵道:“滾!”
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雖是在罵人,聲音卻異常低啞,帶着說不清的魅惑。
“滾出去!”若不是被紅綢綁着,他怕是要撞柱自盡了。
鹿绾放緩了語調,柔聲道:“裴小鶴,是我。”
一片死寂,安靜得隻有凄切的蟬鳴,仔細看才發現紅綢逐漸被浸濕,昏黃的燭火映着他臉頰的清淚,他哭了啊?
即便是被人當作物品一樣拍賣,被人輕賤,他也未曾落淚,鹿绾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才好,隻是伸手過去解他腦後的繩結。
紅綢扯開,眸中泛着潋滟的水光,纖長的睫毛像沾了晨露,濕哒哒的。鹿绾下意識幫他抹了抹臉頰的淚水,語調溫柔道:
“小白兔被人欺負了對不對?眼睛都哭得紅通通的,姐姐幫你擦擦。”
裴甯鶴失神地盯着鹿绾,啞聲開口:“姐姐,你為何……變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