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君宗冷不丁被彈劾之後,沈時钊立馬跟着上奏,朝堂上罕見的和諧,無論是謝黨還是陸黨,槍口一緻朝向清流,全開始抨擊梁君宗代父收受賄賂,不忠不孝,雪片般的奏折飛到榮慶帝的案台上,榮慶帝倒是安穩,看都不看一眼。
平日裡鬥得天翻地覆的兩黨罕見且默契的聯手,鄒清許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原來這他媽就是政治。
鄒清許以為謝黨會按兵不動,甚至因和陸黨敵對,會幫着保梁君宗,沒想到沈時钊扭頭參了一書。
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這是一條永恒的真理。
如果梁文正倒下,所有人都能吃肉,吃不到肉也能喝湯。
鄒清許萬萬沒想到梁文正這麼快就受到了針對。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他在梁府陪着梁文正,師徒倆都知道梁君宗不會做這樣的事,雖說鄒清許對梁君宗總是糾纏他這件事不太滿意,對梁君宗有點看法,但梁君宗的人品他絕對信得過,梁君宗的品格同他經常穿的白衣一樣雪白,哪怕有天自己有了污點,梁君宗也不可能有污點。
梁家父子在某些方面一脈相承,此刻鄒清許腳下所站的土地,是大徐難得的聖地。
梁文正一整天都沒進食,水也沒喝幾口。
事關自己兒子,他一把老骨頭,不好親自上書去為兒子求情,何況人贓俱獲很難解釋,朝中的大臣們隻相信證據,他們願意看到梁文正倒台,某種程度上,他們又一點都不在乎證據。
有幾位梁文正之前的學生知恩圖報,四處奔勞,盡力為梁君宗上書,請求榮慶帝徹查此事,但這些折子在漫天兩黨攻擊的奏折中,如同大海裡的浮舟。
此時,鄒清許隻恨自己人微言輕。
梁文正頭發花白,他的學生們有的為梁君宗奔走,沒什麼明顯成效,還有的為了避這波風頭,連梁府的門都不敢邁進一步,生怕波及到自己,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也沒毛病。
人性的明暗在此時展現的淋漓盡緻。
窗外小雨淅瀝,梁文正看着連天的雨幕歎了一口氣:“我一直以為天理昭昭,隻要行得正,坐得直,才學傍身,便不用投靠權勢,但是朝局如此,我不趨炎附勢,不投靠任何人,一身風骨抵不過一紙誣陷。”
鄒清許心裡酸澀,梁文正在他心裡一直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如今卻開始懷疑自己,鄒清許感到無比心酸,趁梁文正合眼小憩的時候,他為老師蓋上小毛毯,撐着一把油紙傘出了門。
鄒清許來到沈時钊的住所。
不管是因為病急亂投醫,還是因為他對沈時钊有一種别樣的信任,事情發生後,鄒清許腦中總浮現出這個人的身影,隻要能救梁君宗,哪條路他都要試試。
此時天兒已經黑了,小厮長煜為鄒清許開了門,問他:“你是?”
“我是翰林院的鄒清許,我來找沈大人,麻煩進去通報一聲。”
長煜:“我們家大人還沒回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沈時钊撐着一把黑傘,帶着雨夜的寒氣,緩慢從巷角走了過來。
他近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長煜一驚:“大人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今天下雨,早點回府。”沈時钊淡定地收起傘,雨下得不小,但他上身絲毫沒被打濕,他瞥到直愣愣站着的鄒清許,随口說:“進來吧。”
鄒清許跟着他穿過庭院,走到待客的大堂,沈時钊府裡看上去并不闊綽,庭院裡栽了幾棵樹,沒有一朵花,府裡的布置老氣沉沉,桌椅書櫃看上去并非由名貴的木材所制,也沒什麼書畫古玩,相比于他的身份來說,陳設有些簡陋。
屋裡濕冷,長煜搬進來一個火爐,放到兩人中間,火苗殷紅。
鄒清許一上來先寒暄:“沈大人府裡這麼大,隻有你一個人住着嗎?”
旁邊的長煜正要白鄒清許一眼,鄒清許問:“沈大人的家人呢?妻子?孩子?父母?”
鄒清許一直看着沈時钊的神色,沈時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鄒清許忽然閉了嘴。
雨聲滴滴答答,順着屋檐落下,這個雨夜忽然變得又冷又長,鄒清許繼續開口:“我有件私事想和沈大人說。”
鄒清許說完,看了長煜一眼,長煜懂事的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屋裡隻剩鄒清許和沈時钊,兩人如同與世隔絕,火爐裡不知燒到了哪塊炭,噼裡啪啦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