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影像與現實合二為一了,夢中人情動着去反握那隻手,當摸到了手骨與纖薄的皮膚,蔓延醒了。他忽地坐了起來,也把蓋在身上的衣裳兒掀到草地上。那是上一屆的校服,後身兒印着“跨越20××”的字樣。
鮮梣的書包扔在腳邊,隻穿着校服背心,臉給曬得發紅,手裡卻捧着蔓延做過的一套化學模拟卷兒。
“你不上課,跑這兒幹嘛?”追着給我判作業?
“就許你請假,不許我請?”
一句話把蔓延問癟。我特麼不是往人家嘴裡送話麼!我逃課,就是為了躲你。難不成你在我身上安裝了GPS?我下河摸魚你也跟着?你考上美院,不去念,又來一中吃回鍋肉,香啊?你為什麼要複讀?就為了跟我一班,還跟我一桌兒,有毒吧你?
“不要跟着我!”如影随形的是鬼魅。蔓延甩出這話,自己在心裡替鮮梣頂了一句:美院的林蔭道是你家開拓的,不許我走?你有一,他就有二。不好再杠下去,自讨沒趣。
鮮梣拎着兩個沉得要死的書包,跨步跟在蔓延身後。他的校服蕩悠悠地挎在曾少的臂彎上。
洪敬教授的爸爸是洪慆,洪大師是蔓延爺爺的授業老恩師。兩個男孩剛在最後排的角落坐下,戴着黑框眼鏡,留着平頭的洪敬就進來了。
身材短小,又幹又瘦,渾身上下卻透着一股不可言說的威嚴。開場白略過。
“我們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兒,撂在那兒,到了你們手裡保護不好,就是罪人!”
對先生的崇敬心滿滿,洪教授的脾氣的确不敢恭維。
鮮梣附在他耳邊說:“比爺爺有過之而無不及。”
蔓延被他呼出的氣息弄得皮膚癢癢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鮮梣的鼻尖幾乎碰到了蔓延的耳蝸。
“可惜,曾家到你這裡快要斷代了。”
你直接罵我“不肖子孫”不就結了。
“《中國古建築史》是我們建築學專業的大課,分别由三位老師來承擔,我負責講述宋代之前的部分,另外一位老師講宋代到清代的部分,最後由我院聘請你們的校友,當今國内首屈一指的建築名流——鮮輩來專門講解《營造法式》。”
僅最後一條,也值得蔓延逃學,鮮爸爸的課,不聽不行。
“有同學肯定會有疑問,現代主義都死亡了,我們幹嘛還要研究老輩子那些古建築的問題與根源?”
幕布上出現了一組照片。
“拉紮一世的苛本哥根圖書館如何從建築界的先鋒,即将變成一片廢墟?具體事件請同學們在課下了解。舉個例子,下面有油畫系來蹭課的同學吧?派别林立,寫實的,實驗的,抽象的,印象的等等,就像我們老輩子的武林門派,峨眉,武當,少林,總結起來,都是混江湖,隻不過打法不一樣而已。真正的好東西,跟你的門類沒啥關系。不管形而下形而上,缺乏人性化,缺乏創新,缺乏力度,還是一堆垃圾,被摒棄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蔓延在“唰唰”地寫筆記。
【魚羊:不用着急,我有内部視頻課件,回去我們可以“溫故”。】
蔓延對鮮梣發來的信息視而不見。誰和你“溫故”?好腦子不如爛筆頭兒。我寫一遍,就等于加深了一遍記憶。
【魚羊:就像喝茶,第一遍是新鮮,第二遍是無味,第三遍就應該潑掉。】
你能,這麼重要的課都不看在眼裡。
蔓延幹淨利落地往他WX上發了一個大皮球轱辘滾的動态視頻。
“故宮的古建築群不用講,就一個普普通通的寺廟道觀的木塔磚塔,為什麼能屹立千年不倒?來,大家暢所欲言。”
洪敬随意點指同學回答問題。蔓延高高舉手。“小曾!”
被點到名字,蔓延的臉“嘩”地紅了。
他看了看身邊的人,鮮梣一摸他的手,低聲道:“老師叫你呢。”
舉手隻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在一中上課的時候他很少主動回答問題。有點後悔,槍打出頭鳥。
“我們的祖先有可能把稀世珍寶藏在地下,保護還來不及呢。比如法門寺的佛指舍利現身,那是一場大雷雨給的意外。”蔓延覺得自己說得驢唇不對馬嘴。教授問為什麼古建築結實,我卻說古建築必須結實,因為下面很可能埋着寶藏。
階梯教室裡有了幾秒鐘的安靜,不少學生都朝後面看。
“一個高中生呀!還是隔壁院兒的。”
“小曾,你來!”洪敬沖蔓延招手。
蔓延有點懵逼,叫我上台,有鮮梣陪護,我這麼上頭嗎?
鮮梣顯然跟洪敬教授熟到不能再熟的程度。他牽起蔓延的手,穿過橫排座椅,繞過邊上的通道,把人送上講台,自己退到窗戶那邊。
“我給大家認識一下,這位小同學名叫曾潸蔓延,他是我們已經仙去的曾豈老先生的孫子。”
台下響起掌聲。“怪不得小小年紀就能如此剔透,真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啊!又一顆未來的建築之星誕生了。”
一股熱血在胸腔中汩汩地冒泡,蔓延隻剩下手足無措了。大家的七嘴八舌,他不再聽得見,隻是求救般地看向伫立在那裡的鮮梣。鮮梣隻給他贊許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