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知道自己的文化課成績是奶奶的一塊心病。學習這種事不是想做就可以盡心盡力的,也不是天天趴在桌子上fighting就能夠水到渠成的。以前的那些年,落下得太多,别說獨占鳌頭,就是追上大溜兒,對他而言都是難以實現的夢。
“奶奶,明年二月下旬,小延參加美院的校考,完了就可以全部投入到文化課的學習了。”鮮梣說得不急不躁,“有我在,您不用擔心。”
蔓延心說:你就蒙老太太吧,初試過了,還有複試,複試過了還有面試。一道道關卡,都是易守難攻。
“我們小延從小體弱多病,一感冒就發燒,把腦子都燒壞了,這都怪我沒照顧好他。”
“奶奶!”蔓延聽這話可不幹了,您别替我找借口。我爸就是個柳樹的秧子,我再強還能壯到哪兒去!
鮮梣按住他的手,自己跟奶奶小聲說着什麼。蔓延支棱着耳朵,也聽不見他們在無聲悄語些什麼。但奶奶的臉,從發黯漸漸轉為有了紅光,直到雲開霧散。
有一個穿長衫的店員給他們這一桌上了幾籠吃食,胡姨把那個人叫住,叮囑了幾句。
店員高聲應着,“我叫後頭的師傅出鍋晾着,保準再拿出來沒有水汽。”
樓梯口有兩位食客上來,可能是老主顧,店員過去打招呼,“張奶奶,李爺爺,樓上請。”
張奶奶一眼看見蔓延他們這一桌,擡高聲音就喊,“老姐姐,您早來啦!”
“張大妹妹,小李兄弟,這邊來。”
酒有灑友。飯有飯伴。胡姨看到奶奶的朋友來了,就跟着店員一起給收拾旁邊的一桌。
鮮梣一拉蔓延,耳語道:“想不想看看如意樓師傅們的手工絕活兒?”
什麼絕活兒?難不成叫面坨子成精?“讓我見識見識他們是如何把豆腐切成絲的。”
鮮梣跟胡姨說了一聲,領着蔓延就從原路返回,到了一層,繞過前台,直接往後頭走。
蔓延揣摩着鮮梣的表情。這是誰家的店,能來去自如?再說,飯店的後廚是“禁地”,哪兒可能讓人随便看呢。
一位五六十歲的大師傅,微胖,穿着短衫,腰裡系着白圍裙,肩上搭了塊幹淨的白抹布,正在一張古樸的方桌上切豆腐幹絲。在他旁邊,有個身量兒較高的師傅,兩手各執一把厚背大刀,讓人眼睛發花頭發昏地在剁肉餡。
這裡的師傅不用絞肉機,奶奶愛吃餡活,也從來都用手剁。
“胡叔!”鮮梣把蔓延拉過來,跟切幹絲那一位搭話,“他是我弟弟。小延,叫胡叔。”
“胡大叔。”
“嗳,好孩子,随便看啊!”
蔓延聽得出來,一口揚州味兒,跟爺爺的口音有些相似。他彎下腰,看着被燙在熱水裡的幹絲,根根條條,清清楚楚。再那邊的長白案旁,正在制作面食的叔叔阿姨們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叔叔包出的小籠包,那簡直就是巧奪天工的藝術品,跟北方人的做工方式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擀皮那位阿姨,每壓出一個皮子,都帶有花邊,光看着未成品,都讓人賞心悅目。
“要不要試試?”
蔓延從面案挑了一點幹面粉,往鮮梣的鼻尖上一抹。你想讓我出醜嗎?知道人家不擅此道,還挑釁。
鮮梣不惱,“等閑了,我在家給你練練。”
“夠工夫錢嗎?”蔓延又給他抹了臉蛋兒一把,黑鬼掉面缸裡,成小白鬼。
鮮梣拽着他穿過後堂口,在一盆有人高的植物後面把人按在牆上,臉兒揚上去,“作妖好玩吧,把殘局給我收拾了。”
蔓延很是高傲地把頭一别,“活該,自己打掃,我是傷員。”
鮮梣抓過他好的那隻手就往自己的臉上蹭,“自産自銷。”
蔓延沒想到他來這手兒,本也木想逃,但看到那邊有人過來,趕緊往他的臉上給抹了兩下子,又扯他的胳膊。走走走,别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丢人現眼。
“給你面子,我沒在現場找補回來,還不知足。”
蔓延也是為了逗他,把自己的臉給他遞過去,“來來來,給你。”這地方亮堂,打一仗。
鮮梣看看四下無有注視的目光,用最快的速度照着送上門的“禮物”親了一口。
蔓延立馬瞪眼,目無王法!
鮮梣和蔓延出了如意樓的後門,卻是一片冷清的小巷。
“這是什麼地方?”
一塊篆書的匾額“如意坊”挂在門樓的上方,下頭飄着紅布條,很是顯眼。
“這家門面是顔料鋪子。”
還顔料鋪子,蔓延笑着一指那個匾額,“它應該叫‘主意作坊’。”屬于你的“主意作坊”。
“為了你,我早已絞盡腦汁。”
都特麼是馊主意,哪一個也擺不上我的桌面。
“沒有好的顔料,你設計出再新奇的東西也沒有價值。”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開了草灰色的門,從裡面邁門檻出來。
鮮梣輕輕鞠躬,“胡老師好!”
“阿梣,他就是蔓延吧?”
“對,他是我曾爺爺唯一的嫡傳之孫。”鮮梣把蔓延推上到台前,也給他介紹對方的情況。
胡覽老師是如意樓老闆胡稀叔的兒子,國畫家,現在國家藝術研究所任職,緻力于古畫研究與臨摹複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