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憐已經背過身,藏到了木窗後,直到小半刻鐘過去,樓下街面傳來四散慌亂的驚呼。
“清道——”
行人匆匆避讓,平時常常與攤販争吵占位的店家,此時也并不計較,慌亂地幫着攤販貨郎們搬動竹筐,退避進屋舍裡。
“快——動作快些,常侍大人來了,清道了——”
“還在磨蹭,你是想死還是想被扒皮啊,還是想被馬踩碎心肝腸子啊——”
“禁軍稽查辦案,諸人退避——”
“禁軍稽查辦案,諸人退避——”
鑼聲伴着密集的馬蹄,越來越近。
家家戶戶關上門窗,不敢高聲,街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馬蹄聲急促如雷鳴。
街盡頭兵馬穿街而來,足有六七百人,都做玄鐵黑甲打扮,手持利器。
當前一人年紀五十歲上下,須發半白,坐在八人轎攆上,穿绛紫色團雲紋官袍,帶紗帽。
臂彎間一柄拂塵,腰間懸挂龍紋佩。
宋憐平時常打聽朝事,知道内廷有六常侍,單講模樣,轎攆上的這位常侍她是沒見過的。
但整個大周能挂龍紋玉佩的,除了皇帝,儲君太子,就隻有一位了。
中常侍郭闫,是天子的貼身近侍,也總領内廷,禁軍,監察百官。
天子久不臨朝,地州奏疏,朝堂政務,都是從常侍手中傳進内宮,皇帝批閱後,再經由常侍的手發還中書台。
常侍權柄之盛,可見一斑。
郭闫下了轎,兩名禁軍裝扮的武将攘開國公府門房下人後,數百人魚貫而入,高門深牆,透出山雨欲來的血色。
漫天宿鳥噪鴉,低垂的雲暗沉,讓人透不過氣來。
宋憐猜過,能對付國公府的,地位必然不低,這會兒親眼看着,後背不免還是出了層濕汗,細細将密室裡的細節翻來覆去想了幾遍,尋不出纰漏,才稍定了定神。
其實她根本不用擔心,看那山壁上青苔的長勢,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進過那甬道了,做局的人如果知道,根本不用走西苑的暗門。
至于伏虎圖,無論是不是國公府自己備下的,于她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西苑裡驚叫聲亂做一團,老夫人年紀大受不住驚吓,暈厥了過去。
高敬怒不可遏,“郭闫,今日是本公母親壽辰,你莫要欺人太甚!”
郭闫撣了撣绛紅袍,“不是雜家沒有人情味,實在是内廷收到消息,高國公對聖上心懷怨怼,私藏伏虎圖,密謀造反。”
“我高家對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鑒,你休要血口噴人!”
不少人是國公府知交,神情憤懑,呼吸急促,顯然已是氣急。
郭闫收進眼底,冷笑一聲,“抓的就是國公府朋黨,有識相的,供出謀逆案主謀朋黨,或許可少受些扒皮的罪。”
内廷素來有些陰司手段,抽筋剝皮還算輕的,膽子小的,身下已經淋淋漓漓,被禁軍拖去外堂收押。
武将元策被壓住不能起身,破口大罵,“郭闫你這誤國狗賊,國公戍守邊疆,護衛大周,沒有高家軍,你這闫狗早就死了——”
禁軍抽刀,正要砍了元策頭顱,卻是被一腳踹得趔趄。
高硯庭雙臂上尚捆着鐵鍊,那禁軍長刀落下,砍得他腿骨,鮮血淋漓,卻絲毫不退讓,跨步上前,将那禁軍踢得掼上高柱,口吐鮮血起不來了。
“誰再敢上前。”
鮮血如注卻視若無睹,那身形高大偉岸,目光冰寒,一時懾得禁軍噤聲不敢動彈。
郭闫不自覺退了兩步,狹長的眼裡更陰毒,“高家小兒,死期将近,倒也不怕罪加一等,等進了牢獄,看你脊梁骨還挺不挺得起來。”
“找到了麼!”
“報——”
“報————侍中,高國公書房,發現密室!”
郭闫目光在宴廳裡掃了一圈,“押着他們,都去看看,省得說雜家一手遮天,無法無天,冤枉了高國公。”
高敬色變,他三年沒有回京,回來以後事務繁忙,沒來得及整理文書,還未進過密室。
倘若有人知曉密室的存在,放了‘伏虎圖’,衆目睽睽之下,鐵證如山,高國公府是如何也洗不掉的。
布局得如此密不透風,一絲風聲也無,以郭闫慣常血洗府宅的手段,一旦拿到罪證,隻怕連三司審都剩了,帶着這麼多禁軍來,是打着血洗國公府的主意!
阖府上下三百多人。
老母親年逾八十,竟不得善終,幼子年不過七歲,卻是要身死在此處了。
高敬五内俱焚,掙紮着要面見聖上!
高硯庭不知道父親屋裡有密室,但光是密室二字,就足夠親信府官驚懼失色了。
禁軍已将書房裡外圍了三層。
黑甲衛推推搡搡,将一衆官員推進密室。